傅妙言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抿住嘴唇,没说出拒绝的话。
佟蓉将傅妙言变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情有些复杂。本来想问的,可她一想傅妙言那个油盐不进的性子,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则肯定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司眠被打了一针镇静剂,这会儿睡得却并不算安稳,哪怕是在睡梦中眉头也仍然紧皱,脸色苍白如纸。
傅妙言很清楚现在的司眠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梦魇,可她却无法感同身受。课本上的知识和病例不过是提供给她作为参考,却不能让她真正的体会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
傅妙言之前读博的时候去过一所精神病院研究,她为了更深刻的理解病人的想法不惜以身试险,乔装打扮成病人住进病房中,与病人们朝夕相处。
哪怕是现在的傅妙言想来也是堪称可怖的一段经历。白天的时候还好,每当夜晚降临,她甚至不敢入睡。曾经有个病人悄悄地藏起了一只牙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尾部磨得尖锐,就在一个夜晚,刺向了自己的喉咙。
傅妙言差点吓个半死,就算她知道精神类疾病发展到最后都会有自杀的趋势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
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从床上翻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自杀的病人身边,两手紧紧地捂住了往外喷血的伤口。
“医生!医生!”傅妙言嘶喊的声音都是哑的。
还好值夜班的医生护士迅速赶了过来,当那个病人被放在担架上抬走时,傅妙言不经意地看过去,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眼睛。
傅妙言如坠冰窖。
当晚傅妙言就离开了这所精神病院,她的研究中止了,那晚的记忆却没有随之抹去。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噩梦里总少不了那样一双眼睛。直到后来参加工作,又遇到了很多自杀或自杀未遂的病人才好转了起来。
可现在傅妙言看着饱受折磨的司眠,早就麻木了的心又蓦地疼痛起来。
她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往上是雪白的天花板,看向窗外又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一时有些怔忪。
佟蓉叹了口气,拍了拍傅妙言的肩膀,“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傅妙言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很难过吧,司眠她。”
“难过就治病,治好了就不难过了。”佟蓉从傅妙言的表现看出了不对劲,“很严重吗?”
傅妙言望着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佟蓉又叹了口气,感觉把这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等她醒了做个系统的检查,到时候就清楚了。”
傅妙言还是不太精神,总是明媚张扬的脸暗淡下来让人格外心疼。佟蓉坐在床沿,避开傅妙言的伤口将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肯定会好的,你得振作起来,要对司眠负责啊。”
佟蓉的胸膛因着她说话而微微震动,傅妙言听着她胸口里平静而沉稳的心跳,慢慢闭上了双眼。
怀里的傅妙言一直没有说话,佟蓉保持着这个拥抱好一会儿,待得她胳膊都麻了才慢慢地让傅妙言躺回床上。
左边是傅妙言,右边是司眠。佟蓉来回来地看了看这俩人,又是一声叹息: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俩人一睡就到了深夜,佟蓉期间去了趟司眠的家拿眼镜,之后就一直守着她俩,一步都不敢离开。
凌晨两点的时候司眠醒了,薄薄的眼皮颤抖着睁开来,入目的还是一片漆黑。
司眠还以为自己失明了,愣愣地躺着不敢动,直到感受到窗外投进来的隐隐月光才意识到已经是半夜了。
佟蓉已经趴在傅妙言的床边睡着了,估计她实在是熬不住睡过去的,连窗帘都没有拉。
司眠动了动手指,浑身酥软乏力,喉咙干的仿佛有把刀抵着,动动喉结都是干裂的疼痛。她喘了口气,忍着疼痛哑声道:“佟佟姐。”
佟蓉睡得并不深,一下子就醒过来,“……怎么了?”眼睛还半闭着,不甚清醒的模样。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过来?”佟蓉意识到是谁在说话,一下子扑到司眠的床边,紧张的问她。
“……咳。”司眠皱眉,“我想喝水。”
司眠的身体除了没劲儿没有别的问题,佟蓉扶着她坐起来,倒了杯水给她。佟蓉本来是想喂她喝的,可还没等佟蓉把杯沿抵到她唇边就见司眠一伸胳膊,自己把水接了过去。
吨吨吨地喝了两大杯水,司眠感觉嗓子好一点儿了,把杯子放在小桌上,指了指傅妙言,小声地问:“她怎么了?”
佟蓉:“啊,锁骨骨折,不太严重。”
“锁骨骨折?”司眠的表情一下子精彩起来。她对之前的事情并不是毫无所觉,自己那时候虽然是发病的状态,可仍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在傅妙言的怀里失去的意识,甚至她身上的淡淡香气还萦绕在自己鼻尖。
不回想不要紧,甫一回想司眠就觉得这病房里都是傅妙言身上的香气,像是淡淡的烟草香,又有种独特的,花一般的香气。
司眠苍白的脸色染上一点薄红,傅妙言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躺着,如藻般的黑发散下来,只露出她一半的侧脸。
司眠有些内疚:“都怪我,她才会受伤的。”她所见过的傅妙言一直都是张扬而艳丽的,面对自己的时候很温和,但也让人很容易体会到她温和外表下的锋芒。
像现在这个样子,狼狈的躺在病床上,绝对不是司眠想要看到的。
司眠的表情暗淡下来,脸上的红晕也迅速褪去了。佟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却知道决不能让她陷入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你别瞎想了。”
司眠抬头看着佟蓉,佟蓉硬着头皮往下说:“妙言她就怕你这样想,她都说了,这是她应该的,让你别自责,并且跟你没关系,你也不想的对吧。”对不起了妙言,等你醒了我再跟你解释!
司眠有些无措,“真的吗?”
佟蓉点头:“当然了。”心里却是快冲着傅妙言跪下了。
司眠很明显地大松了一口气,她俩的床离得不远,司眠从床上下来,半跪半蹲在傅妙言的床边,“你真的不怪我吗?”
傅妙言没有反应,司眠也似乎没有想要她的回应。她的手在被子外面,很老实的贴在身侧,司眠望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发了很久的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悄悄地握住了她的食指。
司眠知道自己的手是抖的,甚至是湿的,握上去的时候居然有种心悸般的冲动,好想就这么一直握着,让她从心底里感觉到安全。
傅妙言被握住的手指抽了抽,司眠还以为她醒了,浑身一僵,就感觉到那手指微微蜷了起来,就像是勾住了她的一般。
佟蓉就坐在一旁,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倒是有种嫁女儿似的怅然若失。
什么女儿,她才三十三,哪儿来的女儿!佟蓉甩了甩头将这想法扔掉,俯身凑到司眠耳边小声道:“先休息吧,明天还有检查呢。”
司眠置若罔闻,手还是拉着傅妙言的,舍不得松开一样。
“司眠,听话。”佟蓉又说。结果司眠动都不动,眼神都不带偏的,一直看着傅妙言。
心里那点惆怅瞬间荡然无存,佟蓉没好气道:“赶紧睡觉,要不我叫她起来叫你睡。”
司眠这回动了,依依不舍地松开傅妙言的手。放开的一瞬间傅妙言还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司眠看到了,眉眼弯了弯,心里复杂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倒涌起些久违的单纯的快乐。
佟蓉这一天净无语了,明明就这么近,又不是明天起来见不到了,至于这么难舍难分吗?
司眠躺是躺下了,头却是歪着,一直面朝着傅妙言的方向。直到佟蓉忍不了了过来遮她的眼睛才闭上,被子里的手却是紧紧握着,就好像傅妙言的手指还在一样。
扭着头睡了一晚上的代价就是早晨起来的时候落枕,司眠歪着头嘶嘶着刷牙洗脸,整个脑袋不能往左边偏,一偏就从头顶痛到脚指头。
司眠一大早去做检查了,傅妙言却还没睡醒。
这一觉傅妙言睡得真的很长,又长又沉,仿佛要把之前三十年的觉都补上一样。
可她睡得并不好,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是她爸爸又带了陌生的女人回家来逼着她叫妈妈,一会儿又回到当初做研究的精神病院。
这次她没能成功阻止那个病人自杀,血从大动脉里喷出来,天花板墙上都是浓重的血渍。她的身上头上也都是血,颤抖着手去看那个病人,拨开被血糊住的头发,露出来的却是司眠的脸。
佟蓉刚把司眠送到做检查的地方回来,一进病房就看到傅妙言在床上翻腾,吓得赶紧跑过去摁住她没骨折的那边肩膀固定住她的上半身,“妙言!妙言!醒醒!”
傅妙言猛地睁开眼,苍白的嘴唇开合了几下,眼泪突然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司眠呢?”
“很痛吗我给你叫医生。”佟蓉腾出一只手摁了铃,低头看到她一睁眼就落泪又吓了一跳,“司眠?去做检查了啊。”
做检查。
傅妙言闭了闭眼,躺下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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