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沥沥的下着雨，不大，但是有风，初冬的风已然有了刺骨的端倪，傅妙言裹紧了大衣站在台阶上，路边已经有了浅浅的积水。
她叫的车很快就来了，傅妙言收了伞矮身坐进去，刚合上车门就轻车熟路地打了个电话出去。对面很快就接了，傅妙言把左手揣进兜里，说：“哪儿呢？”
“店里呢，怎么了？”是很清亮的男声，听起来就年龄不大。傅妙言垂下睫毛，盯着网约车地垫上的一小块污渍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咖色的一团，像是谁不小心洒了咖啡在上面。
傅妙言：“遇上一点麻烦，跟我去一趟吗？”
电话那头的男生很夸张的“哦”了一声，上扬的语调，满是难以置信，“你居然还会有遇上麻烦的时候？”
“我当然会有遇上麻烦的时候。”傅妙言无奈扶额，“你就说你去不去就行了。”
对面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傅妙言耐心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跟个菜市场似的，男生的大嗓门很有穿透力：“去去去！我当然去！我们都去！”
傅妙言预感到了什么，把手机拿开一点儿，果然有个很尖很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哪怕把手机拿远了都能听得出对方的激动。
“啊啊啊啊啊言姐我去去去去去！！！”小丫头的声音都快裂开了，傅妙言隐约听见男生训斥的声音，然后话筒像是被捂住了，再传出声音的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妙言，”男生很不好意思，“小圆她太吵了。”
小圆就是那个嗷嗷叫的小丫头。
傅妙言倒不至于跟她生气，说是小丫头其实也不小了，今年也有二十二了，没上大学，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店里面帮忙。傅妙言还记得刚遇到小圆的那一天，天气跟现在差不多，北风呼啸着，混着雨一不留神就拍得人满脸冷冰冰的。
小圆是从家里跑出来的，都冬天了还穿着单衣单裤，缩在一床别人丢掉的旧被褥里，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傅妙言那时候二十七，刚博士毕业，工作忙的她要吐血，半夜了才从所里出来，裹着羽绒服急匆匆地走。
就是在一个月色都暗淡的夜里，傅妙言举着一把歪斜的伞，衣服凌乱着，手里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就这么出现在了潘红旗的店里。潘红旗，也就是接电话的男生从此收留了小圆，并给了她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已经到了离咨询所不远的大十字路口，车子停了下来，傅妙言看向窗外，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正冒着雨推销什么，好像是一捧鲜花，她手里举着一支，不知疲惫地敲着每一个车窗。天气太冷了，又下着雨，大部分人连打开窗户的心情都没有就抬手将她驱赶开，女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去敲下一个车窗。
傅妙言突然想到了那年的小圆，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却让她有种恍惚感。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等一下。”然后摇下了车窗，挥手叫了卖花的女孩过来。
女孩冒着雨大步跑过来，扒在她打开的窗户上，举着手里的话几乎是怼到她面前，“您要买一支花吗？很新鲜的，很好闻的花，您买……”
女孩推销的话张口就来，傅妙言微笑着打断了她：“我都要了，多少钱？”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拽了一把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从胸口位置掏出一张二维码，“扫这里，三百块。”
傅妙言扫了码，女孩把花递进来，兴高采烈地跑了。司眠从后视镜看她，嘴唇动了两下，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傅妙言把花放在地上，从兜里拿出卫生纸将满是雨水的手擦干，头也不抬地说：“一会儿给您加两百块洗车钱。”司机皱着的眉毛这才松开，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变了，像是在看活生生的冤大头。
等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轻轻地说：“现在来所里接我。”对面应声，旋即挂断了电话。
车子停靠在路边，傅妙言拿起花束下了车，拎着大衣下摆跨过几个水洼进了室内，在经过前台的时候得到了夸奖：“您买的花真好看！”前台小姐姐笑的很明媚，傅妙言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谢谢。”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傅妙言的笑容瞬间消散了，恢复了冷淡的面无表情，湿淋淋的花束在滴着水，弄得光洁的电梯地面满是狼藉。楼层到达，傅妙言大步走出电梯，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将花丢了进去。
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垃圾桶里的花束还在滴水，只见那些花有的被雨水打的蔫儿了，有的本身就是枯萎的，颜色暗沉无光。
将近一个月没有来过的办公室仍是一尘不染，清洁人员每天都会来定时定点的打扫。傅妙言先是把窗户打开，然后脱了大衣坐在转椅上，也不开电脑，只是昂着头发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连绵不断。傅妙言转了个圈，不由自主地想，现在司眠在干什么呢，又睡觉了还是在写作？或者只是坐在沙发上跟佟蓉一起看无聊的剧或者综艺？
傅妙言本来想问问，可刚拿起手机就想起自己还没司眠的好友，顿时又泄了气，把手机丢到了桌子上。
她已经来了这么久，没有人来办公室找她不说，甚至连消息都没人发一条，除了跟她交好的几个同事之外似乎都对她避而远之，生怕跟她扯上关系似的。就连前台的小姑娘都是如此，哪怕脸上是带着笑的，可眼睛里的探究和好奇却藏不住。
不过她本来就没抱有期待，来一趟只是为了确认，看来事态的严重性已经非常明确了，她翻了翻手头的几份资料，去列表里找到那几位来访者，点进朋友圈就是一条横线，很显然已经将自己删除或者拉黑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自己从业那么久积累的名气和声望几乎毁于一旦，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信任，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傅妙言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没想到自己之前挑选的爱人是这样的人。
他们相处了很久才在一起的，章鹏表现的很好，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在一起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也是绅士且迷人的。傅妙言不能否认她对他有好感，不然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可是现如今发生的事情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这就是她亲自挑选的人，这就是她曾经为之心动过的人。
傅妙言的心情忍不住低落下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回想当初，到底是什么吸引着自己跟他交往呢？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多的是失望和难堪吧。
就在她快要陷进自怨自艾的情绪里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潘红旗，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迎着茶水间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大步向前，“喂？”
潘红旗：“下来吧妙言。”
傅妙言嗯声，挂了电话就到了一楼大厅门口，一个健壮的男人打着一把黑伞，站在一辆通体漆黑的迈巴赫旁边。
男人看见了傅妙言，赶紧小跑过来，把她罩进自己的伞里，替她打开车后座的门，然后才绕回驾驶位坐了进去。
傅妙言一进去就被小圆扑了个正着：“言姐！”小姑娘叫着，脑袋钻进她的怀里拱来拱去。这动作着实有些剧烈，她左肩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被小圆弄得一阵闷痛，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圆一惊，从她怀里抬头问道：“怎么了言姐？你的脸色好白。”说着抬手摸了摸傅妙言冰凉的脸，习惯性地替她暖起身子来。
以前她们经常这样，同性之间亲密些没什么，更何况小圆比傅妙言小了十一岁，跟半路女儿似的。不过傅妙言现在才觉出不自在来，也许是跟司眠亲近过了，她现在对于女性之间的距离也敏感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小圆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
傅妙言正色道：“坐好了，开车危险。”
小圆很不乐意的“哦”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傅妙言身上爬起来，手却还抓着傅妙言的，一直没松开。
傅妙言隐秘地皱了皱眉，把手从小圆手里抽出来。小圆嘟了嘟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前面开车的潘红旗带了训斥的语气说她：“小圆别闹你言姐，她受伤了还没好。”
小圆“啊”了声，脸蛋红了起来，很歉疚地看着傅妙言，“言姐，我不知道……”小丫头知道自己做错了，小小声地道歉，然后就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了，眼眶红红的，跟自己受了委屈似的。
傅妙言没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表示没关系，旋即不合时宜地想到司眠也曾经露出过这副表情，而自己是怎么反应的呢？好像是亲了上去，用嘴巴堵住了她未出口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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