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良就坐在萧靖凡的下首处,也敏锐地发现了这种变化。
他说不上来具体改变了什么,但脑中莫名蹿出来两个字:危险。
直觉让他看向上首坐着的盛国皇帝,眼中浅浅浮着的笑意逐渐消散,露出眼底的审视与打量。
这位年轻帝王在生气,而且怒意滔天。
就为了一桩冤案,几则戏文亦或者百姓对登闻鼓的误解?
不,不对!
他一定忽略了什么。
嵬名良垂眸收回目光,伸手拿了一块长几上的梅花形糕点,放在唇边一点点咀嚼。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另一边,楚流徵吐槽着吐槽着,联想到自己家,也气得不行。
【皇帝颁布的政令再惠民,不能落实到百姓身上屁用没用。当年若非要交那么些奇奇怪怪的税,我家何至于穷得过不下去?我又何至于卖身进宫就为了一家人活命?】
【我宝贵的青春啊!!全消磨在这吃人的皇宫里了!】
楚流徵磨了磨牙,恨不得暴君突然大发神威,把那些巧设名目的贪官污吏全给抓了。
【如今贪官污吏横行,官官相护之下百姓上诉无门,戏文就是一个很好的宣泄口。】
【看多了此类精心设计的戏码,又被别有用心的官员以流言误导,百姓们可不就对告御状要受酷刑然后流放一事深信不疑吗?】
【敲登闻鼓,得受酷刑流放;不敲登闻鼓,忍一忍还能过得下去。当身边充斥着‘算了’‘忍一忍’‘民不与官斗’‘天子不会管升斗小民之事’这样的声音,谁还能鼓起勇气敲响那登闻鼓?】
【况且还有人从中作梗,有意误导,长久下来,皇帝和百姓跨阶层面对面沟通的桥梁不就断了么?】
楚流徵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继位者生来便是皇子,金尊玉贵,锦围玉绕,最常待的地方是皇宫,其次是京城,出行有侍卫开道清场,目之所及皆是锦绣,如何能共情底层百姓的苦难?】
【暴君勤政确实勤政,天天往熬夜猝死驾崩的路上玩命狂奔,结果呢?天高皇帝远,耳朵被堵,眼睛被蒙,手脚也不太听使唤,他这颗发令的大脑再努力,除了提前把自己累死之外,又有何用?】
萧靖凡胸中奔涌的怒气突然一滞,脑中不断回荡着这四个字——又有何用?
正这时,被萧靖凡的问题问愣的赵月也开始回答:“民女的阿爹曾经见过一个想敲登闻鼓的人。那人先被侍卫恐吓,忍着害怕拿起鼓槌,连鼓都来不及敲便被一穿着轻甲的侍卫带走,从此再也没回来。”
“不止民女的阿爹见过,民女帮阿爹阿娘卖炊饼的时候,也听好些客人说起,他们也见过有人想敲登闻鼓却被侍卫带走之事,那些人的亲友从此再也没见过他们。”
“所以……”
相信冰冷的公文还是亲眼所见的现实呢?
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赵月的声音小了些:“大家都觉得戏文里演的和官老爷亲戚说的才是真的。”
闻言,萧靖凡猛地握紧菩提珠串,手背上青筋暴起,令这双修长如玉的手显出几分狰狞来。
“呵!”
一声冷笑自唇角溢出,他第一次发现,当人生气到一个程度的时候,是会笑的。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笑,令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有人战战兢兢,有人狐疑探究,楚流徵则是一脸疑惑。
【狼人妹妹告这一状,也算把登闻鼓的猫腻捅到了暴君面前,暴君不该生气喷火派人彻查吗?这突然笑啥啊?还怪恐怖的,我这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若是手没受伤,楚流徵怎么也要搓搓胳膊。
萧靖凡忽视这道心声,缓缓将菩提珠串戴回手腕上,同时也将奔涌的怒意和杀意沉入心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步!一步!来!
他再抬眼时,眸光已然恢复平静,语调也如常:“说说你爹娘的冤情。”
“哦,好。”
没料到话题转得这么快,赵月愣愣地应了一声,随即想起面前人是皇帝,想着礼多人不怪,便又俯身磕了个头,“陛下容禀,民女赵月,家父赵山,家母……”
这些话已经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她吐字清楚,逻辑通顺,语速不快不慢。
众人安静地听着,随着她的述说,不少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同情有之,漠然亦有之。
“……爹娘惨死,民女上诉无门、夜不能寐,走投无路之下与那李友财假意周旋,砍杀其子,砍伤其与家丁,逃出李府,侥幸被玉瑾公主所救。”
“杀人当偿命,民女自知有错,也不欲为自己辩述,民女愿意认罪。但民女爹娘冤情如雪,求陛下为民女爹娘做主,严惩恶徒和狗官!”
说到最后,想到被人活活打死的爹娘,赵月不禁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得不成调。
玉坠也在无声流泪。
光听言语叙述便觉心惊,何况小月还是亲身经历,更让她心疼。
她的妹妹长大了,却也受苦了。
萧靖凡还没发怒,高昌公主先气得放下酒壶,义愤填膺地一拍长几:“草菅人命!此等恶徒理应严惩!”
拍桌子的动作太快,她身后的侍女来不及阻止,只得沉痛地一闭眼。
‘咔——’
只听清脆一声响,高昌公主面前那鸡翅木制成的长几缓缓裂开,碎成两半。
杯盏碗盘落地,噼里啪啦,重重地敲在众人敏感的神经上。
玉坠和赵月:?!!
二人惊得都忘了哭。
其他人:!!!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哇哦~真的是大力士公主,系统诚不欺我!】
同样惊讶的萧靖凡脸孔一僵,什么公主?
【大力士公主要是和暴君掰手腕的话,暴君会输吧?都说武力值决定家庭帝位,嗯……暴君应该庆幸他是个皇帝,大力士公主应该不敢动手揍他。】
萧靖凡:“……”
“是这长几不结实,跟我家公主没关系。”侍女急忙熟练地为自家公主找补,选择性忽略裂成两半的长几上那同样裂开的手掌印,极有信念感地指着中间,“看,上面本来就有一条缝!”
高昌公主熟练地附和:“对,本来就有一条缝,跟我没关系,我的力气一点也不大。”
众人:“……”
见鬼的有条缝,那是鸡翅木的花纹好不好!!
还有,什么叫‘力气一点也不大’,敢不敢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点?
萧靖凡冷静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再冷静地吩咐:“给阿依达尔公主换张长几。”
不就是力气大了点嘛,他不惊讶,一点都不惊……才怪!这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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