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曾继贤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就在父亲不断降低的官位上接受教诲,直到十七岁才算是安定在长兴集了。由于祖辈做文官,所以曾继贤能识文断字,而且还学了一些西洋的文化,在长兴集都是很少见的。这些经历让曾继贤极为精明,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不大的家业,却不断的把曾家发扬光大了,风生水起的成了长兴集仅次于毕家的大户,而且还远近闻名。
曾广林接着说道:“那天的天色很阴沉,所以还没到夜晚就看不到太阳了,父亲带着幺姑和她母亲回到了长兴集后,就直接进了叶家田,没有在长兴集再逗留,虽然集上还有一些零散的商户。”
那天,阿根推开门,把牛车赶进去,拴好了绳子就大声吆喝道:“卸东西了。”
曾家的另外几个仆人闻声出来,大钟妈、小钟妈是堂姐妹,还有厨子陈鲁子,他们跟着阿根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看到车上的娘俩也不多问。幺姑和母亲下了车,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搬东西。这些东西都要分别放进杂房和厨间里。
曾继贤不慌不忙的也下了车,掸了一下长衫,背着手向堂屋走去,他不用管下人们操心的事,他自己还有一大摊子的家事要管。
阿根小声对幺姑娘俩说道:“你们也进堂屋吧。”阿根知道老爷既然把这娘俩带回来,那一定是收留了。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身单影孤的娘俩没有地方落脚,那么迟早也是会死掉的。
曾继贤在遇到幺姑娘俩前,已经有了五房太太,十几年来给他生了十一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现在最小的曾广林也十五岁了,也许这就是他把幺姑娘俩带回来的原因,他第一眼看到幺姑就喜欢上了,要是这个女孩叫他一声“爸爸”那该多开心。但是,他在李集镇上并没有说,回到了家也没有说。
此时的曾家大院里只有五房太太,和六个男孩,再就是四个仆人,五个年岁大的孩子,都娶妻了,大都在临江市或者黄陂县里生活,还有在省外的。这些孩子都不种地了,有经商的,也有还在学徒的。反正没有从军的,都是干着老实本分的事情。离的近的孩子逢年过节的经常回来,离的远的只有书信寄回来了。曾继贤有点欣慰的是,五个在外的孩子很老实规矩,不做官也不为匪为盗,世道不太平,加上关山路远,来往的少了也是正常。
“我对五个哥哥的情况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但是确切的是,他们不是坏人,有这一点就很好了。”曾广林说道,“叶家田这里现在打电话和写信都非常的不方便,所以只是偶尔的听父亲说几个哥哥寄信来说了什么。也许多年后,我的父母都过世了,那么他们就会杳无音讯了,他们的孩子也毫不知情了。”
曾家的十一个孩子,最后都散落的很远,只有几个在以黄陂县为中心的几个村落里,然后传宗接代着。曾继贤的家业交给了三太太生的唯一的儿子曾广源继承了下来,曾广源也是曾继贤的第六个儿子,读过书会打算盘,人很老实,曾继贤把家交给他管,也是很放心的。
那天,曾继贤在堂屋里坐下,身边坐着大太太,其他四个太太本来站着,然后也跟着在两边椅子上坐下。就在阿根悄声让幺姑母女进去时,曾继贤已经给了大太太祁月娥一个眼神,大太太就正好对门外说道:“让她们也进来吧,老爷要问话呢。”
大钟妈在门外应了一声,这时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她就领着幺姑母女进了堂屋。曾继贤并没有让她们母女坐下的意思,只是打量着她们。此时的幺姑母女精神状态很好,可能是吃了东西,又把亡人的事情处理好了,放了心吧,她们娘俩毫无困顿之态,脸色在白皙中透出了一点儿红。幺姑的母亲把头发盘起,鬓角有一个很小的白花,眼睛大而且很有韵味,一对弯眉也很有姿态的,她垂手站在堂屋中,双手纤细白嫩。
祁月娥忽然在曾继贤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媳妇。”
曾继贤点点头,他的眼睛其实根本没有看那个女人,而是在幺姑身上,他从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女娃,现在更是多看了两眼,好像幺姑忽然高了一些,比母亲还要漂亮,也不是普通人家孩子的邋遢。
幺姑忽然看到六个大男孩都在盯着她,忽然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秀兰,你去看看鲁子准备的饭菜好了没有。”祁月娥对大钟妈说了一声。
大钟妈赶紧离开了堂屋,而且把门关上了。这时候,是老爷要处理家事的时候,仆人们没有必要在场了。堂屋里就只有曾继贤和他的五个太太,还有六个孩子以及幺姑母女。
祁月娥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到了这里?”
幺姑的母亲说道:“我们是河南和安徽交界灵县的,丈夫开钱庄。两年前,国军在那里打仗,各有胜负,灵县人就躲避了,十有八九都逃了。我们一家七口走了一年多,也是顺着逃难的人队伍,来到了这里。本来是有亲戚的,可是亲戚也去国外了。我们找了个地方住下,准备做点什么。过了不到两个月,也不知道是国军的那支队伍,要强征那一带的房子修堡垒,把我们赶走了,国军顺带着打劫了几十家当地的富户,我们的财产也全部被抢走了。这样,我们只好继续流落到了李集镇。入冬前,我丈夫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拖了两个月,公婆急火攻心又故去了,我们把二老安葬。没想到大伯子哥和大嫂卷走了剩下的财物,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丈夫气闷不过,也死了。我带着女儿实在是穷困潦倒,遇到了你家老爷。我本来就是要卖身葬夫的,所以就跟着老爷来了。”
幺姑母亲的这一番话,其实有很多漏洞,但是却没有人说出来。
“唉,也是苦命的人,你姓什么?这孩子叫什么名字?”祁月娥又问道。
“我叫曹子兰,夫家姓陆,这孩子叫秋霞,还有个小名叫幺姑,今年刚十五岁。”曹子兰说着,对幺姑喊道,“幺姑过来,谢谢大太太。”
曾继贤一怔,这曹子兰非常聪明,不用讲就知道问话的是大太太,应该也是读过书的,家境以前不错。他正想着的时候,耳边一声略带混音且很好听的“谢谢大太太”传入了耳朵里,看到那个小女孩鞠了一躬。
曾继贤看着母女,终于开口说道:“月娥,我看他们千里逃荒,又经过了这么多事,现在孤儿寡母,也没有个容身的地方了。你安顿她们住下吧,我去换个衣服,洗一把脸准备吃饭。”
说完,他站起身,从堂屋的左侧门进去,也不再关心大太太怎么安排了。
祁月娥比曾继贤还大三岁,是祁家大湾富户祁世龙的长女,曾继贤的父亲就喜欢“女大三抱金砖”,所以给儿子说定了祁月娥。大太太生育了两个儿子,曾广盛和曾广才,两个儿子成人后娶妻分了户,本来在临江市合伙做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了,就去天津生活了,他们两家的日子一直过的都很不错。但是,北方的仗越打越吓人,这两年就没有了书信来,祁月娥不放心,托一个叔伯弟弟去天津寻他们,可是留下的地址却没有找到。
这曾家的大事老爷曾继贤做主,其它的事情都是祁月娥来安排。
“广源,”祁月娥看着左边站着的一个高个子、穿戴齐整的大男孩说道,“你带广宣,把你大哥的屋子收拾了,把他的东西先收到广才的屋子里去。收拾好了,就让她们娘俩先住那屋吧。”她看着两个孩子答应着出了堂屋的门,又继续说道,“广怀,你和广平去帮着收拾饭厅。你们两个也读了这么多书了,该多担点事,别让老爷太操心了。广现、广林,你们两个,”她忽然停下了,觉得也没有什么事了,就不再往下说什么了。
曾广现生下来时,得过一次大病,有点木讷,平时都是曾广林带着。祁月娥也站起来走进了堂屋侧门,其他的四个太太跟着都站了起来,各自回屋。曾广怀和曾广平从堂屋出去后,去了前面的院子里,那里有一间吃饭的屋子。
曾广林拉着曾广现走到曹子兰母女身边,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幺姑,嘻嘻一笑说道:“你叫幺姑么?那么,你上面应该还有哥哥或者姐姐,他们在哪里?”
幺姑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曾广林长相清秀,眼睛很大,眉毛很浓,厚嘴唇,脸型微胖,五官端正,头发梳的很整齐。曾广林见她不说话,就没有再追问,拉着曾广现出了堂屋向吃饭的屋子走去。
大约过了一支烟的功夫,曹子兰觉得她们住的屋子也该收拾好了,就拉着幺姑转身出门。正好看到曾广源从左边一道门走出来,于是迎上去。
“曹姨,房子收拾好了,跟我过去吧。”曾广源还看了一眼幺姑,然后转身在前面带路。
曾家大院当时三进,比现在要小很多。第一进院子是杂房,主要是厨房、饭厅,还有囤物的几间房子,佣人们也住在这里,大大小小的也有八间屋子。堂屋是正中间,把前院和中院及后院隔开,堂屋左右是小廊和两个偏门,偏门都通向中院。中院里主要是曾继贤和五个太太居住的地方,有十一间屋子,所有屋子前后相连,盖的很紧凑,只有中间和五房之间有七拐八弯的小路,正中间是一个很小的花圃,这院的其它几间屋子,一个是曾继贤的书房兼收藏室,一个是他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一个是一家人休闲娱乐的客厅,还有一个套间,这是各房太太们生孩子后哺育专用间。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这个套间空下了,后来从曾广盛结婚起,套间成了每个孩子结婚的专用房间了,只要后面的孩子要结婚了,前面的孩子就要搬出去。就连五儿子曾广深也在去年九月在临江市开了一个“源丰饭店”搬出去了。因为这个套间最早是曾广盛的婚房,后面的弟弟们也习惯的叫它做“大哥的婚房”了。
后院是最大的,所以整个大院就像三个“口”组成的大院子,两头大,中间略小。后院大大小小的有十几间,但都是后来隔开形成的,是为了给孩子们各自有屋子住。曾家大院的宅地很大,后院的门外还有一片不小的地。这块地曾继贤也没有让它闲着,让孩子们翻好,种了好多蔬菜,再后来又围了起来,成了现在周乙和曾广林看到的后院菜地。
这块菜地是曾家不曾舍弃的,到了时令,就种上了各种蔬菜,有莴笋、菜薹、芹菜、花菜、白菜等十几种,还在地的周围种了玉米和豆子。除了每年最冷的一两个月这块地能休息一下,其它的时候都是蔬菜不断,这也是曾继贤非常节俭的一个地方,曾家大院的蔬菜几乎是自给自足的。
曾家大院的菜地后是一个大水塘,冬季当然已经看不到盛开的莲花了,塘里的鱼也早在腊月初就打完了。这个塘是曾继贤花了钱请人在原来的一小片凹地上搞起来的,后来租给了佃户,曾继贤的家里就一年四季都有鱼吃。
后院当然是孩子们住的地方,每个孩子长大后,就由哥哥们带着住在后院,已经读了私塾的还可以给弟弟们进行启蒙教育。所以,随着孩子们多起来,曾继贤就把后院原来的大屋子进行了分隔,扩建时又占了一些地。这些屋子是孩子们的卧房,以及读书写字的,还有放孩子们东西的。
这正是:那年那月幺姑来,曾家大院小女孩;身世模糊无人问,君在此时我也在。(请关注第一百五十二回:曾老爷五房太,各有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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