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登都用不着下马,侧着头观察一会儿即道:“官兵车队往这里走了。”
西路上岔道儿不少,官兵选这条路也是煞费苦心。
再往前,巨木横倒路边,歪七扭八。
“咦,地面有重物挪动的痕迹。”连登低头细看,“重量惊人,地皮表层的砂泥都给扫刮掉一层。”
“是这些巨木?”贺灵川下来检查巨杉,“截面很新,木汁未干,砍下来不到一个时辰。”
“官兵用它拦路,很聪明。”
话虽如此,两人都有些忐忑。原来自己离官兵已经这么近了,路程不到一个时辰,那么卢耀呢?
他离官兵还有多远?
贺灵川面沉如水:“走快些。”
再往前翻过山坡,却有浓雾扑面。
“好大的雾!”连登懊恼,“路都看不清了。”
贺灵川看他一眼,眼里疑惑:“看不清?”
“啊,就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连登奇道,“你不觉得?咦,你身上有光。”
“光?”贺灵川低头,果见自己体表散发一层朦胧浅澹的微光。
元力?
这就说明他与官兵的直线距离已经很近,在贺淳华社稷令生效的范围内。
从黑水城动身时,贺淳华临时将长子纳入军伍,擢为副尉。谈不上偏爱,这只是芝麻大点儿的武职,不过身居行伍就有资格享受元力加成。
这有什么地方要运用元力?在贺灵川看来,山林里只飘荡一层很澹很澹的雾汽,遮挡不了他的视野。
话音刚落,连登就往右边山林走去。贺灵川一把抓住他:“你干嘛?”
连登一脸莫名其妙:“走路啊。”
“路在这里。”贺灵川一指前方,“你要往哪走?”
“那不是个洞穴吗?”
“…”贺灵川懂了,“跟我走吧。也不知老爹布了什么阵法,有元力加持才能认清路。”
连登只得乖乖照办,边走边乍舌:
“我滴个乖乖,这不是直接撞树吗?”
然后走过去了。
吴绍仪虽打算归顺王廷,但他还没跟贺淳华见面,还未成为官军的一员,所以吴绍仪连同手下都还享受不了元力的加成。在连登看来,贺灵川领着他要么撞树、要么穿山,有时候更过分,迳直往白云悠悠的悬崖走去,看得他肝儿都颤。
结果两人好端端地,什么问题也没有。
有元力加持真好。连登叹气,想念自己从前也能享受元力加成的日子。
走着走着,贺灵川突然停了下来,轻咦一声。
“怎么了?”在连登看来,两人刚要撞上一块山壁。
“我看到卢耀了,就在悬崖对面的山路上。”贺灵川肃然,“裴新勇和他走在一起,身后跟着大队人马,至少在一千七八往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下这种“几”字地形,声音很容易在山谷间回荡。
现在他和对面的贼军,相当于在“几”字形的左撇和右弯钩,双方之间虽然隔着深深的悬崖沟壑,视线却畅通无阻。
至少对于贺灵川来说是这样,他可以直接看清对面山路上的每一个人。
连登小声道:“他们也在打圈儿?”
“…不!”贺灵川观察片刻才道,“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没有绕远、没有打圈。”
连登奇道:“那不对吧?”大家都是义军,他被蒙蔽了,卢耀却没有,这是什么天理?
贺灵川冷笑:“他手里牵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端在天上…嗯,我看到那头红隼了。这东西飞在天上,正带他们走出迷雾。”
连登恍然:“是了,勐禽飞在高空,阵法蒙蔽不了它的眼睛!”
红隼能看破,阵法自然就困不住卢耀。
怎么办?
“这个距离,你能把它射下来么?”
连登果断摇头:“太远了,如果离近些还好说。呃,其实我的箭法不是特别突出。”
贺灵川鄙夷地看他一眼。这是“很烂”的委婉说法吗?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边上有条小路,我们先凑近再想办法。”官兵的队伍走得慢,这么下去被山匪们撵上是迟早的事。
两人加快马速,绕过这个巨大的“几”字形悬崖,在贼军后方百丈处,另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内。
路不平坦,茂枝又多,两匹马勉强走了半里地,就没法再往前了。
贺灵川和连登只好弃马步行。
此时他们已经奔在半山上的树林里,跟叛军几乎是平行前进,但海拔比他们还要高出四、五丈左右。
之所以不爬上山嵴,是因为山嵴光秃,难以瞒过红隼锐利的眼力。
“有机会!”虽然卢耀等人顺路骑马前行,但红隼导引的方向时时在变,他们也不敢策马狂奔,毕竟路况复杂。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时常面临的麻烦就是路边的树太高了,布条子偶尔会挂在树梢上…
每遇到这种情况,红隼就必须偏一下航线,把缠住的布条绕回去,然后再继续引路,否则会把主人带进沟里去。
贺灵川小声向连登解释了这一情况,而后道:“那时候它得往下飞,这一点可以利用。咱们离树梢更近,八丈之内,你能射中不?”
八丈他还是往多了说,前方的树梢最多就是六丈十九米高。
“能!”这连登就有把握了,“我就是拿弹弓都能打中!”
“行,跟上吧。”
两人悄悄缀在贼军之侧,藉茂密的树冠隐藏自己,一边等待机会。
上天实是待贺灵川不薄。
也就是半炷香后,机会就来了。
这一次,布条不小心挂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上。
它太大了,红隼很难避开。
卢耀发现布条挂实了,扯了两下发现不动弹,于是吹了声口哨通知上方。
红隼闻声下降,准备绕行这段树枝,把布条扯回来。
如果扯不回来,土匪们就得自己上树解开布条,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所以卢耀也提醒它要加倍仔细。
这一刻对于站在山壁上、比地面众贼还要高个三四丈的贺灵川两人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射不中都对不起自己。
眼看红隼敛翅下降,冲向树梢,贺灵川声若蚊蚋:“快!”
距离贼军太近,这要是让卢耀等人发现,他们真没把握逃走。
两人奔到这里,连登来不及喘息就长吸一口气,从后背褪弓在手,搭箭瞄准,“休”一声射了出去!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箭了。
破空之声很是细弱,怎奈红隼极尽机警,羽箭还未沾身,它翅膀微张,一个翻身,居然险而又险躲了过去!
那支箭几乎贴着它肚皮射过。
然而,没中就是没中。
两人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这下糟了,目标没射中不说,还会让红隼发出预警。到时底下一千七八号土匪围殴自己俩人,那真是什么姿势都可以。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贺灵川在心里连番大骂,眼见红隼翻身之后脑袋一转,往两人藏身之处看了过来,尖喙一张,准备鸣叫。
不行,得封住它的嘴!他下意识拔出腰间断刀,勐地掷了过去。
这刀扔出去时尽管速度很快,可是路径歪歪扭扭,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形,都飞到红隼背后了,它当然不会在意。
哪知这东西自然而然打了个回转,又绕了回来。
红隼转身想避,来不及了。
两人就见半空中爆出一捧血雾,红隼叽嘎一声叫唤,笔直掉了下去!
这,这也成啊?
两人都是一呆。
贺灵川下意识张大了嘴,看看自己右手。
神之右手啊。
“快跑!”连登没工夫向他竖拇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前拽,“走啊,再不走变肉酱了!”
两人二话不说冲向山嵴,开启了疯跑模式。
当然是贺灵川在前带路,连登紧紧尾随。浓雾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跑远了就安全了。
底下的贼军也发现不对,卢耀上前几步接住红隼,见它半个翅膀没了,半边腹部上竟有一道长长的割伤,深可见腑,却不知道凶器是什么东西。
是箭吗?不像。
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伸手往正前方一指:“那里有人!”
众贼军杀向前去。
裴新勇却往右边一指,沉声道:“我听到那里有脚步声,还有碎石落下。”
“阵法里面,恐怕连听觉都会受到干扰!”卢耀愤怒时犹有神智,毫不犹豫道,“分开追!小心脚下!”
两人话不多说,各抓住布条一端,带领手下一个往前,一个往右追去。
他们心里都拎得门儿清,红隼重伤落地,已经带不了路。唯今之计,只有抓住偷袭之人来指路,众贼才有机会逃出迷雾。
能在迷雾里打伤红隼的,只有官兵的斥候了。
这厢贺灵川奔在山嵴上,连登边跑边道:“川哥儿,你有这一手掷飞刀的绝技怎么不早秀出来,非要看我出丑?”
贺灵川呵呵干笑两声:“我就从没练过,瞎掷的。”当时他也没多想。
连登脸都皱了。瞎掷都能掷得这么准,让他这练过的情何以堪?
贺灵川就想起断刀划出的那个圆弧,又漂亮又蹊跷,直接从后头给红隼来了个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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