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观众一怔,紧接着就欢呼和鼓起掌来。还以为今天比武结束了,现在擂主突然上台,这不就有好看的了?瘦子长长“哎”了一声,这家伙既要上台,怎么不事先跟他知会一声?他好开盘口啊!开给断刀的盘口,已经不是简单的博输赢了。大家都押断刀赢,那还有什么赚头?衍生出来的玩法,都是赌他多少招打倒对手,赌他会不会用某个招式或者神通,赌今趟有多少人会上去挑战…红将军忽然抬手,缓缓三次击掌。每一记都像拍在众人心口上。仅仅三息时间,擂台周围都安静下来。红将军这才朗声道:“本月的现场教学,现在开始!”阅武堂每月都会开一次现场教学,通常由悍将客串,红将军偶尔也会上场。但她实在太忙了,贺灵川进入盘龙城这么多回,都没赶上她的现场教学。红将军接着又道:“教学内容:观摩断刀今日守生死擂,可以真刀明枪,允许车轮战术。”整个擂场“哗”地掀起一阵声浪,险些就炸了。盘龙城的擂台比武通常只允许用阅武堂的木制武器,以免误杀。但这里还有一种解决仇怨的擂武,称作“生死擂”,战斗时可以百无禁忌,怎么阴狠毒辣怎么来。但双方要事先立状,生死自负,打完之后任是天大的仇怨也得一笔勾销。生死擂不能随便开,得经过特批才行,半年也出不了一次。红将军居然让断刀守生死擂,甚至还允许车轮战,深知其中酷烈之人都是目瞪口呆。断刀犯了什么事,要受这种教训?贺灵川一脸苦笑:“将军,这…”“战斗到死,就不紧张了。”红将军这话,也不知算不算是安慰。他不是怕死么?死了就不紧张了。眼看周围没人上去,红将军干脆直接点名:“孟山,出列!”人群分开,有个庞大的身影犹豫好一会儿,才拖拖拉拉走出来。“将军…”孟山不想上去。他跟断刀打过十几回,早就打吐了。红将军下巴往擂台一抬:“上去。”孟山无法,去武器架上拔出大棍。红将军却没放过他:“你的狼牙棒呢?”孟山只得取出自己的拿手武器,跳上擂台。这只精钢狼牙棒快有半人高,棒头已经黑渍斑斑清洗不掉,那上头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血肉。自从孟山归降,贺灵川就没跟他真刀真枪打过了,但对这只棒子还是记忆犹新。反正非打不可了,短短这么几息工夫,他已经摆正了自己的心态,肃容对孟山道:“请!”既来之,则战之!他和孟山在台上战斗,红将军就立在台下给围观者分析研讲。不仅能观摩实战,还有红将军从旁解说,这种机会太宝贵,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当然,贺灵川和孟山都无暇细听她说了什么。二十个回合以后,孟山被贺灵川踢下擂台。三息以后,差点被甩上天的狼牙棒才“当”一声掉回地上,扎在擂台的木桩边。“第一局,断刀胜。”红将军往台上望了一眼,贺灵川胸膛起伏,但鬓边无汗,“我看你状态不错,休息一炷香时间就行了。劳春生出列,准备上擂!”人群中走出一个精壮汉子,大声应是。他的武器,是一对板斧。众人也是“意”了一声,这位同样是大风军中的战斗英雄,手中那对板斧已经斩过百人,没想到今日被指为断刀的对手。此时,后续登台的选手名单也出炉了。台下的瘦子忙坏了。方才贺灵川对孟山之战没什么悬念,大伙儿想博的是,断刀能坚持几盘?既然是车轮战,断刀一定有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红将军不会真让他被打死;只有贺灵川自己明白,今天这场擂赛不能善了。一炷香后。劳春生跳上擂台,沉声道:“我与你无仇,也敬佩你,但今日绝不留手。”贺灵川已经调匀气息,侧身按住浮生刀柄,不使寒光乍泄:“正该如此!”天色渐晚。劳春生之后,又有好些人上擂台。具体是几个?贺灵川已经有点记不清了。他刚把一个对到仰面朝天,动弹不得,但自己也靠在擂角,半天爬不起来。肋骨断了两根,半边脸肿得像猪头,血和汗一流下来就没办法睁眼了。左腰还有个三寸长的伤口哗哗流血。趁着中场休息,阿洛赶紧替他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我看你也打够了,向红将军求停吧!”红将军正好踱到贺灵川身边,负手看着他:“想打想停?”贺灵川苦笑:“想停可以么?”他已经不紧张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贺灵川于是诚恳道:“报告将军,我想停战。”“驳回。”红将军一口回绝,“到你真不能动弹时,比武才会结束。”“…”给点希望再掐灭,真不如一开始就没有。阿洛惊道:“为、为什么?”“任何一场战役,都不会因为你喊停就停下。”红将军走到台边,亲手敲响铜钟,“比武继续!”¥¥¥¥¥清晨第一缕阳光刚照进来,贺灵川就醒了。他眨了眨眼,意识还停留在盘龙城里的最后一战。好像轮到第十还是十一个对手,两人都气喘如牛,感觉双肺像是破掉的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呵呵作响。他的意识已经迟钝,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对手的武器已经被他打掉了,却拔起擂台的桩子,勐地抽在贺灵川的太阳穴上。在先前的战斗过程中,擂台桩子早就松动,上面还残留两颗钉子。贺灵川甚至记得钉子打穿皮肉,直接刺进太阳穴的感觉…痛,太痛了。但就那么一下子。他应该是被ko了,因为直接醒了过来。那一瞬间,他好像还听到台下有哪个混蛋大叫:“我赢了我赢了!”也不知道谁借着他的痛苦发财,赌中了车轮战的次数。贺灵川喃喃咒骂两声,忽然发现,醒来后自己的心境就变了。经历了一晚上残酷无伦的车轮战,人反而沉静下来,仿佛被那根桩子打到神魂出窍,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看别人,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这种状态算不算是麻木,反正自己进入了无悲无喜的状态,心灵平静如一潭死水。红将军的办法,粗暴极端但管用,至少他现在的确不紧张了。一点儿也不。当他全力战斗过、抗争过,最终无奈但坦然地接受死亡之后,死亡也不能再威胁他了。贺灵川长长叹了口气。昨晚进入盘龙城,他本想去找孙夫子的,叙旧也好、道别也罢,结果连佳人一面都没见上。显然大方壶认为,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儿女情长。这真是一件有个性的神器,压根儿不照顾主人的情绪。贺灵川收拾行囊、换好衣裳,信步走出住处。一夜风雨,换来清晨虹桥飞跨,有一端仿佛就架在翩想山庄的湖水上。清晨的空气寒凉而清新。贺灵川走进画舫,荡入湖中,在漾漾碧波中阖上双目,抓紧体悟昨晚的战斗。每一次你死我活;每一次竭尽全力;明知战斗无止无歇、除非自己力竭倒下,却还要坚定迎战下一个的心境。盘龙城试图教会他,如何面对绝望。也不知过了多久,岸边忽然有人叫他:“贺骁,该走了!”此时日头高起,伏山越办事雷厉风行,已经从凌霄宫回来了。这一趟,他是向妖帝拜别去了。帝君此时正因不老药桉和青阳国师而焦头烂额,巴不得他走,会见也不挽留,只说了几句好话让伏山越带给赤鄢妖王。当天下午,赤鄢使团自正南门出,离开了灵虚城。不少勋贵前来送行,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氛围,他们也亲眼看见贺骁伴在赤鄢太子身边,一起退出了灵虚城这个精彩的大舞台。但是没关系,无论赤鄢人走不走,城里这么多乐子还会继续下去。贺灵川与伏山越同行三天,基本上日夜兼程,已经远离灵虚城地界。这三天内,盘龙城也没再向贺灵川开放。只要往南再急行个三四日,就能抵达赤鄢国北部边疆。伏山越归心似箭,一路都在快马加鞭。而刚过天水驿,贺灵川就与他作别了。伏山越知他去意已定,也不挽留,只问他:“后会有期?”“当然。”贺灵川微笑,“我想,很快还会再见面的。”“那就好。”伏山越这句话,可是真心实意,“没事就多来信。”两人相互抱拳,一时都感瑟瑟。勐虎焦玉扑上来,蒲扇大的爪子抱住贺灵川肩膀,大头就往他脑门儿上蹭,一边发出哞哞的牛叫声。以它的力道,一般人早被撞跌出去。贺灵川听出它的伤感,伸手抱住它的大脑袋用力揉了几下,心里很舍不得:“终有一别,回头再去看你好不好?”可惜他还有正事儿要办。伏山越抿了抿唇,跳上马道:“你不跟我回赤鄢,早晚会后悔,嘿!”说罢扬鞭而去,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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