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鹿振声起了话头:
“对了,刀锋港怎么样了?”
两地相隔不到四十里,消息走得很快。鹿庆安已经知道,刀锋港倒了近三千颗树木,损失了十二艘船——尽管都已经泊入船坞,但有几艘小船还是被卷到岸上,砸成了碎片。
还有六百一十人死亡,两千一百多人受伤,毁坏的仓库、货物、房屋不计其数——帝流浆和飓风齐至,能让每一个管理者焦头烂额,不独是百列。
过去两天,刀锋港一直忙着灾后清理,街头巷尾常见家门挂起白布。
看来,刀锋港的损失比百列大得多。鹿振声点了点头,一比烂,他心里就舒服点儿了。
刀锋港市舶司只预知了飓风,没料到帝流浆也来了,被双管齐下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帝流浆不像福瑞,倒更像灾殃!
还是鹿庆安了解这个老子:“父亲想问仰善群岛?”
这回飓风也很给力,先是正面登陆仰善群岛,才不紧不慢爬上了陆地。幸好着陆点不是刀锋港,而是西侧几十里外。
而狂风暴雨一直持续了两天,天好像漏了,疯狂往下倒水。
从这个路径来看,迎接台风正面登陆的仰善群岛,损失应该最重。既有天助之,鹿振声就希望姓贺的小子经此一劫能尽快倒霉。再说,佰隆人应该也会趁乱举事吧?
哦对,还有那几个贝迦的赏金猎手。
“牙山商会那几十艘船,他一点都没沾到边儿。”亏他们还找人抢递消息给丁作栋,“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吧?”
“目前损失未知,毕竟海上消息闭塞,传回陆地要几天时间。”喉咙里又冒火,鹿庆安给自己倒一盏温茶解渴,“不过有些商人飓风期间栖在索丁岛上,说那里建得不错,船避风、人上岸,有吃有喝有住。”
“姓贺的小子没事儿?”
“应该没有罢,否则他们就会听说。”
鹿振声也有点奇怪,老余不知道哪去了,飓风后没回来报告。
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现在歇下来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唔,该不会是…?
应该不是,他安慰自己,飓风天事儿多。
但他还是深感失望,那些佰隆人真是废物!怪不得被雅国追杀千里。
飓风之前,老余回来传话,说万俟叔侄愿意配合,并且近期就会动手。那时鹿振声还大为欢喜,毕竟万俟叔侄的战斗力闻名在外,他们还有六百精兵,正是借刀杀人之计那把完美的“刀”。
哪知飓风和帝流浆都过完了,贺灵川好像还安然无恙。
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
鹿庆安又道:“商船和客商离开当天,索丁岛还售卖帝流浆炼成的丹药来着。”
“卖什么?”鹿振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再说一遍?”
“两种帝流浆炼成的丹药,各一千颗。”鹿庆安也觉得不可思议,“有几个商人说自己当场服用,的确有效,于是又买了一些留用或者转卖。”
“仰善群岛收取了多少帝流浆,竟能用来炼丹出售?”有这种本事的,都不是小势力来着。
鹿振声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动,“那商人有没有说过,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说了。索丁岛上始终微风习习,飓风一直被挡在外头,所以他们接取帝流浆容易多了。”否则帝流浆也好,暴雨也罢,一起被飓风刮飞,很难盛接。
“飓风被挡住?”鹿振声点头,“结界。姓贺的也动用了防风结界。”
结界没什么稀奇的,他们府上也用,连个瓦片都没被吹掉。
问题在于,仰善群岛多大的面积,多分散的居住区。姓贺的难道每个地方都安置防风结界吗?
那得是多大的开销!
“帝流浆来临时,索丁岛分给他们容器,让他们站在客房前的空地上,以白线为界。边上一群护卫队员手执大棒等着,谁越线就朝谁抡棒子,直接打晕了锁进屋里去,再不给接帝流浆的机会。”
“这么打翻十几个后,其他人都老实了,就站在门口接帝流浆接了一宿。”
“分发容器、白线为界?还派人等着?这是早有准备。”鹿振声听得心中起疑,“你记得在飓风前两天,有人从仰善群岛上回来,跟我们说…”
“对。那时贺灵川就通知所有人,帝流浆会在几天内降临,并称群岛已经备齐炼制丹散的药物,有心炼药的可以在帝流浆降临次日去买。据说岛上的人都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鹿家派出去的奸细混在群岛,也听见了,于是赶回来报告。
鹿家父子当时一听,震惊不已。
他们有一手消息来源,因为鹿庆林从牟国获取;刀锋港没有,所以损失惨重。
贺灵川又从哪里弄来这么重要的情报?
这小子,是不是额外有什么门道?是不是背后有高人撑腰?
“难怪仰善群岛前些日子大量收购药材。”鹿庆安面沉如水,“可恶,这次又被他们躲过去了!”
“这小子有点门道,手下全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帝流浆当晚竟然没给他掀桌闹事?越来越不对劲儿了。”鹿振声眉头紧皱,“庆安,不能让这小子站稳脚跟,不然以后麻烦了。”
鹿庆安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最近三叔和六叔跟贺灵川生意上密切往来,关系也越来越热络。”
热络?鹿振声对这两个亲戚的脾性最是了解。为什么热络?还不是赚到了钱!
“这两个家伙,跟我们的对手混一起去了?”他有些恼火,“是不是脑子不清楚?”
鹿庆安轻咳一声:“我问过三叔了,他说只是生意往来,不涉及其它。”
“知道了,我会找他们好好聊一聊!”
次日清晨,鹿振声的原配安夫人起床洗漱,同时传唤厨房上青莲子红枣小米粥。
这个季节,青莲子已经很少了,但鹿府当然还弄得到。这种现剥的嫩莲子开脾润燥益肠胃,还能改善肌肤弹性,增添女子颜面光泽。
不过莲子粥还没来,下人先匆匆赶来报告:
“润堂的桌子上,突然多出七个锦盒!”
“什么?锦盒?”安夫人莫名其妙,“谁放的?”
润堂就是鹿振声夫妇的起居室,也是常用早饭的地方,在二门之后,从不向外人开放。
要说有人送礼送到润堂来,安夫人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蹊跷。
下人只称不知,昨晚守夜的奴仆分明巡好里外、锁了屋门,可鸡鸣时分开门进去打扫,却发现一堆锦盒凭空出现在桌子上。
那就是鹿振声夫妇吃饭的八角桌。
遇到这种怪事,奴仆当然不敢妄动,赶紧来请示主母。
安夫人匆匆赶去润堂一看,桌子上果然摆着方方正正七个锦盒,盒子外头都用金丝帛包裹,华贵堂皇不说,还有浓郁香气。
咦?送来之前还薰了香,以示贵重。
安夫人满腹疑云,四处张望几下,才叫下人上前开盒。
盒子来历不明,她也不敢亲自上手。
下人打开一个布包,再揭开盒盖,就“啊”一声大叫,吓得接连后退三步!
“人、人头!”
不必他多说,安夫人都瞧见盒子里的东西了:
一个首级。
死者四十来岁,脸部扭曲,两眼微睁,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作“死气沉沉”。
安夫人的尖叫声,顿时响彻整个鹿府!
半炷香后,鹿氏父子都站在润堂里了。
“父亲,这是谁?”鹿庆安不认得这个人头,但他知道一定跟老爹有关,否则这些盒子不会被送来府上。
鹿振声脸色发白,喃喃道:“老余!这是老余。”
“谁?”鹿庆安有不好的预感。
“老余给我做事。”到这份儿上,鹿振声不得不说实话了,“我派他去联系佰隆人。”
这就是他派去联络万俟叔侄的手下,也是从丁作栋最开始招人时,就已经混入仰善群岛的奸细!
鹿庆安一把按住了眉心。
鹿振声又道:“贝迦人要对付贺灵川,我也派老余带他们上岛接头…”
在鹿振声的手下人当中,老余心思细腻、最擅伪装,又懂得见机行事。
何况他执行的任务只是接头、劝导而已,又不是亲自去刺杀贺灵川。
因此老余前几天虽没露面,鹿振声也没以为他能出什么大事。
现在他终于出现了,却躺在贺灵川送来的盒子里!
“贝迦人?”鹿庆安打断父亲的话,声音一下抬高了三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几天,飓风之夜。”
鹿庆安额角沁出冷汗,涩声道:“另外几个盒子,都打开!”
几个侍从大着胆子上前,将其余六个锦盒打开。
无一例外,里面盛装的全是人头。
六个神态各异,头发乱蓬蓬的惨白人头。
鹿氏父子半天作声不得。
鹿庆安望向父亲:“这都是你的手下?”
“是、是我派去仰善群岛的人。”鹿振声喉头噎堵,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贺灵川找出来了。”
贺灵川都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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