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似乎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在梦里,他已经长大,成为了持明族的龙尊,龙师们都以他为尊,对他毕恭毕敬,持明族终于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他的身边没有丹叶,但有其他的几个朋友。
他们相聚在一起,饮酒,谈笑,畅想未来,谈天说地,互相打趣。
后来战争的时候,罗浮迎来了与丰饶令使倏忽的冲突。
倏忽的力量如神明般通天彻地。
看着猩红的天空,他心中苦涩。
倏忽能无数次复活,腾骁当时杀了她无数次。
但是他们云上五骁联手,却连杀死倏忽一次都做不到。
狐人女孩乘着的星槎咆哮着冲入血涂狱界,古老而恐怖的高纬度生命让他几乎冰冷的龙血再度沸腾,死寂的龙心再度搏动。
他们颓然满身伤痕的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女孩对着他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高举几乎吸走周围所有光芒的黑日,那黑洞逐渐展开,吸走了光芒,也将她和倏忽一起磨碎。
有人在喊,喊她的名字,丹枫听不清。
他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麻木的心脏传来近乎毁灭的剧痛。
死亡原来如此恐怖。
后来呢?
旁观的丹枫呢喃,“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们回到了罗浮,以“胜利者”的身份。
何等讽刺。
他们丢掉了自己的生活,换来了所谓的胜利者,他看着夹道相迎的百姓们,他们为了胜利而欢呼,为了存活而开心。
但是这些人,这些百姓们明天就会忘记他们,就会忘记那个叫白珩的人,因为她的死亡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明天的太阳升起,虚拟的天空笼罩,他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痛苦依旧只由他们四个承受,然后到了最后呢,他们几个也会死,该蜕生的蜕生,该入灭的入灭,然后他们也会被彻底遗忘。
真正的死亡永远不只是肉身死亡,而是遗忘。
他看着平常感情很好的几个人逐渐疏远。
应该说,是他主动的疏远。
他不理解啊,他和应星都不理解,镜流和景元为什么能接受?
你们两个凭什么能接受?凭什么能像往常无二?
他想问,想问问他们两个。
难道白珩和你们关系不好么?
难道白珩对你们不好么?
难道白珩不是为了我们而死么?
【凭什么,龙尊大人,你说凭什么。】工匠似乎一夜之间衰老了几十岁,【凭什么只有孽物能一遍又一遍的卷土重来?】
“明天。”那工匠颓然地指向远处虚假的太阳,“明天太阳升起,他们就会将她忘的一干二净,狗屁的烈士,狗屁的英雄!”
他突然暴怒而起,一脚踹翻了自己平常最喜爱的那个工具架,“就连镜流和景元都能接受?凭什么!告诉我凭什么!”
丹枫茫然而空洞的望着他。
他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他了。
但是他又知道——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将一切扔掉,什么遗忘,什么死亡,什么牺牲,什么烈士,什么他妈的光荣,什么他妈的铭记。
将这些统统扔掉,到最后在他们心中熔铸成三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云上五骁为罗浮付出的难道不多么?凭什么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死掉,淹没在洪流里?
凭什么那些人会忘掉她?
凭什么那些人敢忘掉他们?
凭什么他们两个,那两个师徒,凭什么他们两个敢接受这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三个字化作了漆黑的锁链,像荆棘一样缠绕住他的身躯和心脏,死死的裹住,似乎要将这三个字印在他心脏最深处。
那么,凭什么?
过往一幕一幕闪动着,他听见那些莫名而重叠的低语。
【责任……】
【龙尊……】
【持明族的延续……】
他一个字都听不清,只听到应星巨大的摔门声,那些纷杂而起的念头就像是害怕了一样,被应星的砸门声吓退回去。
白珩死后第三个月,应星再次找到丹枫。
他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怎么和另外两个人联系了,镜流和景元发过来的消息他似乎一条都没回。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长生种,所以能这样轻松的接受好友的死?
生死至交、共饮此杯,都是放屁。
他抓着头发,坐在鳞渊境深处,脸上的阴沉如何都散不去。
“丹枫。”
他抬头。
“我找到了。”男人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盒子,“我找到了。”
丹枫皱起眉头,无数次的阴影再次捶打在他的心脏上。
“我找到了。”应星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阴沉而沙哑,“让她回来的办法。”
“只需要你的化龙妙法以及……”应星抬起黑色的盒子,“倏忽的血肉。”
……
身为龙尊,他亲自施放化龙妙法有着近乎百分之百的成功概率。
而倏忽的血肉能够重塑肉身。
用倏忽的血肉混合白珩剩下的血液基因,狐人族的基因强盛,加上本身就蕴含着丰饶之力,两者结合方可重塑白珩,丹枫用化龙妙法扭曲白珩的丰饶力量,用不朽的力量加以覆盖,就能把白珩以持明族的方式带回来。
而因为倏忽的力量,回来的白珩在脱离持明卵之后,仍然会有前世的记忆,回来的依旧是白珩。
依旧是白珩。
“这……”
“你在犹豫什么,龙尊大人。”应星眯起眼睛,眸子阴鸷而狰狞,“她是因为你和镜流而死,镜流已经忘却了她,你也要忘却恩情?”
丹枫垂眸,看着应星,“你需要什么?”
“我要去建木玄根研究,借助建木的力量。”
“……跟我来。”丹枫扭头。
应星的感情,一切,他都知道。
“哈……”应星抬眸,看着远处硕大的建木玄根,“你带我来这,教你的族人知道,麻烦就大了。”
“他们不会知道,闭嘴应星。”丹枫皱眉,“给你一个时辰,尽你所能的研究吧,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应星久久地望着他,好半晌,他嘲讽似的笑了,“我可是短生种啊,你觉得一个时辰很少?哎呀……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哼……”他冷哼一声,心中又忍不住抱着念头。
万一他成功了呢?万一她回来了呢?他们是不是又会回到当初?
【龙尊大人!快点搬呐!难不成你让我们两个弱女子动手嘛!】
应星扭头走向建木玄根,步伐坚定而蹒跚。
有那么一瞬间,丹枫觉得他和应星之间隔着的并不是这段路,而是距离。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丹枫扭头,却连镜流和景元的影子都看不到。
没有人与他站在一起。
他又转头去看应星的背影。
应星走远了,远了、更远了。
他逐渐被玄根的迷雾吞噬,难觅其踪。
……
丹枫感受着眼前的画面,像个旁观者。
那之后呢?那后来呢?
复活后的白珩回来了吗?
【她回来了,又没回来。】
黑暗中,丹枫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极速变转,像是电影的切换,只是中间有那么几个画面慢下来,像是玉兆截图一样,向他讲述了一切的过程。
化龙妙法成功了,但是又失败了。
按照他们两个原本的设想,化龙妙法一定会成功,就算不成功,大不了也就是一切归于寂静,甚至第二种好的可能是,白珩可能会复活,只不过活的时间不长。
但是一切完全脱离了他们两个的想法,应星和丹枫谁也没想到,倏忽就剩下一团血肉,仍然具有活性和意识。
白珩的肉身刚刚塑造了一半,那张让应星魂牵梦绕的脸刚刚恢复,女孩就猛地睁开眼睛。
就是那一眼,丹枫和应星同时呆愣住。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平日里漾着笑意和快活的眸子,此刻尽是惊恐和痛苦。
她发出痛苦的低吼,身躯急速膨胀,尖锐的骨刺穿透了皮肉。
“应、星……”她痛苦的抬手,“帮帮我……”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骨刺从她脸皮中穿出,血肉喷溅,骨质的龙角从她头皮处像雨后春笋一样刺穿了皮肉。
女孩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吼,在他们眼前硬生生转变成了巨大的怪物。
“为什么……”他看到应星呢喃着倒在地上,“不可能啊……不可能会这样的……”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那本书上写过,那些过去的记忆告诉我,用这样的力量应该铸就另一位龙尊……】
他绝望而痛苦的闭上眼睛,将“击云”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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