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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8章 汴京风云

    元祐元年三月辛酉(初四)。

    诏:神宗皇帝旧邸王宫,更名:睿成宫。

    户部尚书曾布为龙图阁学士。

    高丽国僧统官释义天再朝汴京,进贡兴龙节祝圣圣寿佛像并金器数件,诏学士院降诏恩赏,准以陛辞日,赐僧衣布料一千匹,白银一千两。

    诏起复累赦放逐罪官故广西经略使刘彝为朝奉大夫。

    以刘彝旧任广西经略使,虽筹措不当,致交趾入寇,邕州失陷,然刘彝之谋,确属谋国。

    同诏起复刘彝前任故广西经略使编管秀州居住沈起为朝散大夫。

    这就是朝廷正式承认,沈起、刘彝当年的所作所为,虽然导致了不好的结果,但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而且也已经惩罚够了。

    于是,这两位被编管居住的昔年高官,皆得以还乡。

    子孙在仕途上也不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在中枢层面,已经确定了要对交趾开战!

    不然,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起复刘彝、沈起?

    ……

    赵煦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自己临摹的字,微微点头。

    他现在的字,渐渐开始有力道了。

    不再像过去那样,写的字太小,笔迹太软。

    见到他结束了练字,宋用臣就来到了他身边,轻声说道:“大家,入内内侍省,已奉诏进献大家明日要穿的天子丧服……”

    赵煦点点头,哦了一声,问道:“学士院可拟好了祭祀皇考的祭文?”

    “今日一早,翰林学士承旨邓润甫就已向两宫敬呈了祭告先帝的祭文。”宋用臣答道:“太皇太后、皇太后读之,以为甚好,于是便决定遣高密郡王、安化军节度使、大宗正赵宗晟,相州观察使、同知大宗正事赵宗景,以及嗣濮王赵宗晖等并为永厚陵祭奠使,前往永厚陵,祭祀先帝神灵。”

    赵煦听完,惆怅的坐下来。

    “一年了呀!”他叹息着。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年零一个月了。

    明天,就是他即位一年的日子,也是先帝驾崩一周年的忌日。

    同时,还是他在庆宁宫中醒来后的第四百零八天。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

    在这样的事情上,更是记得仔细。

    所以……

    “宋用臣啊!”赵煦问道:“皇考奄弃天下,我奉遗诏即位,也已经有三百九十五天了……这三百九十五天,我做的怎样?”

    宋用臣赶忙跪下来:“臣是内臣,岂敢妄议大家?”

    “但臣听说,汴京内外,皆言大家乃是明君,士大夫皆以大家为成王一般的圣主。”

    赵煦笑了笑。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过去一年,干的怎么样?

    只能在心里面预估,如今的大宋,怎么着也该比他上上辈子要好。

    至少政治上相对清明,原本激烈到你死我活,只分立场不分对错的党争,起码现在没有出现。

    新党、旧党的裂缝,起码没有扩大。

    这就说明,他糊裱还行!

    起码没让人把锅砸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宋经济的根本性结构问题,依然存在,甚至可能又深了几分。

    大宋社会的矛盾,更是没有得到任何解决。

    赵煦对这些,还是有数的。

    不会被人吹捧几句,就飘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赵煦深深的看一眼宋用臣,道:“押班还是忠心的!”

    “好多事情,别人不会和我说,只押班会和我说真话。”

    宋用臣方才说的话,赵煦是听懂了的。

    虽然他是在吹捧,但其实也委婉的告诉了赵煦。

    他只是士大夫眼里的成王,只是勋贵眼中的明君。

    至于士大夫勋贵外戚之外?

    老实说,哪怕是在开封府的一些农村,赵煦都不确定,当地的农民到底知不知道,大宋已经换了一个新官家了。

    即使知道了,恐怕对这些人来说,汴京的官家叫赵顼还是赵煦,区别都不大吧?

    该交的税,照样要交。

    该饿肚子,照样要饿肚子。

    该没钱治病,还是没钱治病。

    赵煦即位这一年来,真正惠及到这些人的,恐怕也就是罢废内陆地区的保甲法。

    让这些人可以利用空余时间,去打些零工,补贴家用,而不是傻乎乎的被官府抓着去训练。

    至于其他政策?

    免役法改革,涉及的是三等户以上的主户,和真正的老百姓没有关系。

    保马保甲法是在京东那边。

    市易法就更和这些人扯不上关系。

    宋用臣趴着,没有说话。

    赵煦摆摆手,道:“起来吧!”

    宋用臣站起身来,依然弓着身子,赵煦对他道:“将石得一唤来,我有些事情得问问他。”

    “诺!”宋用臣再拜,然后躬身退出这福宁殿的东阁,走到殿上,宋用臣吁出一口气。

    然后他走到了在殿中候命的石得一面前,低声道:“大家请都知入内。”

    石得一点点头,便趋步走了进去。

    进到东阁中,他就看到了那位少年官家身边的女官,在将其刚刚临摹好的字帖收起来。

    “大家。”石得一躬身一拜。

    “都知来了。”赵煦笑着坐到坐褥上,屏退左右。

    石得一恭敬的起身,低着头,站在赵煦跟前。

    “最近汴京城里,有什么事情吗?”赵煦问道。

    石得一低着头,答道:“正有一件事情,要上禀大家。”

    “嗯?”

    “探事司近来,查知汴京城里,似乎有商贾在暗中收购宋辽交子。”石得一禀报着:“据说,有人在以相对官价高一些的价钱回收着交子。”

    赵煦立刻坐正了身子。

    在现代的见闻让他知道,金融上的事情,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警惕!

    不然,别人分分钟就能给他来玩一次大的。

    而宋辽交子,是大宋第一种以铜钱为面值发行的交子。

    这就更让他重视。

    任何风险,他都得亲自把控才行。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赵煦问道。

    石得一低着头,答道:“奏知陛下,探事司查知,似乎是有人欲用交子,行钱引之事。”

    “钱引?”

    赵煦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所谓钱引就是交子的前身。

    最初的交子,叫交引,与其说它是纸币,不如说其是汇票。

    其具体操作方法是,商贾将钱存给指定的钱引铺,钱引铺给商贾开具交引。

    然后商贾拿着交引到指定地点的指定钱引铺承兑。

    钱引铺就赚中间的手续费。

    这一套操作流程,据说在唐代就有了。

    入宋后,因为蜀地多乱,越发流行,演变成了交子铺。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著名的大宋金融危机——交子铺良莠不齐,有些人就是为了赚一笔跑路才做的这个买卖。

    这些人的出现,几乎将交子的信誉完全摧毁。

    也让四川的金融市场,陷入毁灭性的灾难。

    然后,才有了张乖崖整顿交子行,建立官交子,以官府的官钱为保证金,发行官交子的事情。

    “说说看。”赵煦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些商贾,打算怎么用交子搞钱引?”

    石得一低着头,说道:“回禀陛下,探事司查知,据说是有一位许州来的黄姓商贾,近来在京城中,纠集了其他几个豪商,暗中收购交子,据说其欲以交子为本,在汴京建立类似钱引一样的铺子,专门经营汴京、许州之间的钱货转运。”

    赵煦听懂了。

    有人打算收购交子,用交子的信誉来给自己的生意背书,从而当中间商。

    准确的说,那人的所谓钱引,应该是钱庄?

    就像他在现代电视上看过的那些明清钱庄、票号一般。

    只不过,明清钱庄票号,是用白银当本钱。

    而此人打算用交子当本钱?

    “有趣!”赵煦简单的评价了一句。

    然后他就问道:“姓黄?许州来的?”

    “是。”石得一低着头回答。

    赵煦笑了笑,这大宋就是这样的。

    无论做任何生意,都得有官方背景,不然这生意就做不大!

    旁的不说,在如今大宋商品每过一个县、州、路,都得交一次税,这叫过税。

    税率一般法定是百分之五,但实际上远远不止。

    因为地方官可以根据需要对特定商品进行征税。

    而商品抵达目的地进行销售,当地还得抽一次税,这就是住税,一般也是百分之五。

    于是就有了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俗语。

    但,这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限制。

    达官贵人家里的买卖,不在这个限制里。

    地位越高,限制越少。

    也正是因此,赵煦才不敢轻易对现行的商税体系下手。

    因为啊,现在的商税,保护的是达官贵人,特别是士大夫集团的利益。

    所以,一个姓黄的许州商贾,赵煦自然很容易的就将他和许州知州黄履联系了起来。

    “继续盯着!”赵煦吩咐着:“尽快查清楚,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又有那些人参与其中?但不要惊动他们!”

    “诺。”石得一拜道。

    “汴京城近来还有事情吗?”赵煦接着问

    石得一犹豫了一下,才道:“确是有个传说。”

    “嗯?”

    “据说左相韩绛之孙,提举成都府路常平公事韩阶在蜀地,似乎有些不法之事!”

    赵煦点点头:“我听说过,好像正月的时候还有人弹劾了他。”

    在大宋,宰执大臣哪个不被弹劾?

    御史台可是有针对宰执的kpi的,没事都给他们找点事。

    何况,这种被抓到把柄的事情!?

    “怎么了?”赵煦问道。

    石得一答道:“正月御史弹劾后,朝廷委任了提举成都府路刑狱官郭思查核韩阶违法之事!”

    “如今,探事司查知,汴京城里有议论,说是有蜀地来的商贾在议论,郭思刻意包庇韩阶,乃欲以此攀附当朝宰相。”

    赵煦一听就笑了。

    攀附宰相?!韩绛吗?

    韩绛都快下台了!

    这个念头一起,赵煦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站起身来,对石得一吩咐:“去,将这个事情给我查清楚!”

    “派人去成都,我要知道,当地的真实情况。”

    “另外,密切关注京城之中的风向……”

    赵煦由不得他不敏感起来。

    韩绛,都已经七十多了,拖着一把老骨头,给他卖了一年多的命。

    他也做了不了多久的左相了。

    韩绛的身体,也经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

    等他做完了他现在手头的青苗法检讨事务,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会功成身退。

    但现在,若有人连几个月都等不了,使手段的要将韩绛赶下台。

    那赵煦肯定不会饶了他。

    这样想着,赵煦就问道:“对了,石得一,如今东府少一执政,都堂上都有推荐谁?”

    “朝野呼声最高的又是谁?”

    石得一答道:“奏知陛下,如今都堂宰执们,都觉得户部尚书曾布、礼部尚书韩忠彦、吏部尚书曾孝宽等较为合适。此外,御史中丞李常、权知开封府蔡京等人也有被人提及。”

    赵煦点点头。

    在过去,大宋的传统是执政出缺,常以四入头递补。

    所谓四入头,就是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三司使以及翰林学士。

    但熙宁以后,执政就不再限定在四入头中选拔了。

    而是扩大到了所有待制级别的重臣。

    而如今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因为,赵煦还没有亲政,两宫垂帘,但两宫对大臣们其实了解不多。

    像执政这样的重臣选拔,就从过去的天子一言而决,变成了现在的宰执大臣推荐。

    也正是因此,才让东府执政难产至今。

    那可是一把清凉伞!

    石得一低着头,继续说着:“如今朝野呼声最高的,当是户部尚书曾布,还有就是礼部尚书韩忠彦了。”

    赵煦沉吟片刻,就在心中说道:“东府执政应该尽快定下来!”

    人家章惇这个时候,恐怕都已经在广西那边对着交趾磨刀霍霍,搞不好大军都已经压到边境了。

    但汴京这边却还没有选出继任者。

    这难免会让朝野人心动摇,也难免会让一些人产生些不好的想法。

    搞不好……

    有人想要卡位!

    赵煦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毕竟,那可是一把清凉伞!甚至是宰相的位置!

    仔细想想吧。

    现在都堂上的两位宰相韩绛七十多,吕公著也快七十了。

    他们两个都呆不长。

    韩绛最多到今年年底,吕公著撑死还能再做两年。

    换而言之,一旦韩绛提前辞相,吕公著被迫替补。

    那么,都堂上空出来的就是执政,而是大权在握,实际上辅政的右相!

    每个人都有机会!

    由不得别人不起贪念啊!

    今天卡文卡的脑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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