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山道之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在地面上微微起伏着,在石头的上面的沙粒和尘土也在一同微微颤抖,跳跃着从石头表面跃下,随后那种震颤迅速的变大,轻微的马蹄声逐渐变成滚滚的轰鸣,突然之间,一道影子从石头之上飞掠而过!
跟随其后的,便是更多的影子,飞速的在石头上空划过,仿佛遮蔽了天空。
忽然之间,不知道是那一匹战马,一脚踩中了那一块石头,将其深深的踩入了地里,战马也因此歪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声嘶鸣…
一匹,两匹,十骑,百骑,一群,一窝,奔驰着的马队犹如涌出巢穴的马蜂一般,乌泱泱的沿着祁山南面的山道冲出,马背上的羌人骑兵身穿皮袍,呼啸着,向南而去。
千名步卒已经摆出了紧密的阵型,一根根的长枪在辎重车之后如同刺猬一般的立了出来,寒光烁烁的立在前方,徐晃冷漠的看着飞驰而来的羌人骑兵,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扯下了面罩,站在了战旗之下,闷闷的声音在面罩后面响起:“山!”
“喝!大山!”
盾牌兵大声喝道,身躯往辎重车上一靠,旋即将盾牌斜斜顶在了头顶,和辎重车连成了一体。长枪兵则是上前一步,将长枪牢牢的顶在了辎重车之上,然后顺势一脚踹向了枪尾,让枪尾的一段没入土中,随后将身躯重心伏低,缩在了盾牌之下。
“嗖——”
一只用来标的的白色尾翼箭矢划过天空,斜斜的扎在了地面之上。
几乎是同时,羌人的骑兵就已经越过了这一根箭矢。
“风!”
“放箭!”
几乎是同时双方都是大喝出声,箭雨飞上天空,然后在天空中交错而过,就像是和初恋的情人在汹涌的人潮当中擦肩,只有惊鸿一眸,便各奔东西。
急促的唿哨声在羌人骑兵当中响起,数百人的马队在奔驰当中急速的做出了一个转弯的动作,马蹄声声,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
箭矢尖啸着落下,扎在辎重车上和盾牌之上,叮叮当当的,就像是一阵冰雹,几个倒霉的家伙似乎是被箭矢射伤了手脚,但是整体的阵型依旧完整。
而在羌人一侧,虽然避开了大部分的箭矢覆盖面,但是也同样有几名羌人骑兵被射中了战马或是躯干,嚎叫着跌落马下,消失在纷飞的马蹄之间。
徐晃推开在他前面举盾的护卫,看着羌人的骑兵在阵前划过一道圆弧,奔向了阵列的侧翼。
“林!”徐晃再次大喝。
长枪如同树枝树叶一般,徐徐的动了起来。远离了羌人骑兵方向上的长枪手从土里拔出了枪尾,然后跟着刀盾手奔跑到阵列的侧翼,依旧是顶在了辎重车上,形成新的防护阵型,因为羌人骑兵是奔驰在外圈,因此在内圈移动着的刀盾手和长枪兵的动作,倒也不是非常的急迫,颇有一种整齐韵律的特殊美感。
辎重车就像是一圈花萼,而盾牌手和长枪手就像是花瓣和花芯,在沿着羌人骑兵行进的方向上轮番绽放。
羌人一边绕着徐晃阵型奔驰,一边弯弓搭箭,朝着阵列当中射击,一只只的箭矢如同箭雨一般,落入阵列当中,甚至有一只箭矢在天空晃晃悠悠的便朝着徐晃而来。
“哼!”徐晃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微微将战斧转换了一个方向。
“铛”的一声,箭矢扎在战斧斧面之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弹到了地面上。
看着围着圆阵转圈的羌人骑兵,徐晃忽然大喝了一声:“大风!”
盾牌兵哗啦一声,将盾牌掀开,露出在其后的强弩手。
“嗡——”
伴随着悬刀扳下,弩矢呼啸而出!
正在绕得起劲得羌人猛然间遭受到了阵列当中弩兵的袭击,虽然也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弩矢太快,依旧是有些人来不及躲避,被射倒落马。
唿哨声再一次的响起,遭受到了打击的羌人骑兵哗啦一下分散开来,然后往后撤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又重新汇集而来,再次发动了一次冲击。
双方再次交换了一波箭矢之后,羌人骑兵没有再给徐晃的弩兵什么打击的机会,便在阵外绕了一圈,退了下去。
留在最后面的羌人骑兵,似乎在盯着徐晃,也像是越过了徐晃的前沿阵地,望向更远的方向,许久之后,才缓缓的退去。
“整队!”徐晃盯着羌人的骑兵退下,掀开了面罩,冲着退去的羌人骑兵,呸了一声。
“又来送肉了,这些家伙,老这样搞,有意思么?”几个前沿的兵卒将刀枪收了起来,不由得议论着,“每次送上几个,十几个,打又不真打,就这样绕,他娘的想干什么?”
“你个瓜娃子,这个叫疲什么计!”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卒说道,“你别看每次送几个,要是我们那一次稍微松懈一点,被那些骑兵冲进了阵中,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瓜娃子,皮崩得紧些,终归没坏处!”
说归说,刀盾手和长枪兵依旧是按照号令动了起来,恢复原本戒备的阵列,中心阵列当中也有些兵卒上前,一方面替补那些受伤的兵卒,一方面也协同着将辎重车相互的勾连解开,搜检羌人伤亡的骑兵,然后方便阵列向前再次的推进。
自从斐潜领兵逼近了祁山,就几乎不停的受到韩遂派遣骑兵骚扰,导致大军推进的速度非常的慢,到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才用结成车阵,依次上前的方法,才可以确保大军向前。
不过正好是这一块区域东西两面都是山脉,战场可供展开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因此斐潜倒也不用担心韩遂从侧翼山中冲出来,只不过这样持续的骑兵骚扰,有时候一天甚至三四次,虽然并没有多少损失,但是确实有些郁闷。
“韩文约开始急了…”李儒骑在马背上,就算天气尚可,也照样是裹着皮袍,似乎根本察觉不到什么热度一样,就连声音也有些寒意,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想必是将军的关中援军到了…眼看一败再败,就算是韩文约再能隐忍,此时恐怕也是需要振奋些兵卒士气…”
斐潜此刻,正皱眉看着前方的烟尘散去,说道:“骑兵往来便捷,若是我等车阵坚固,那么就一沾就走,若是应付不来,定然便是趁虚而入,斩杀我等兵卒。这真是…”
斐潜仰头望向了天空,西面残阳漫天,一片血红,忽然心中猛的一跳,转头看向了李儒,也在李儒的眼神当中找到了答案,不由得立刻沉声喝道:“传令前军,就地扎营!”
西汉水畔,一只灰色的狐狸在月色当中,从灌木当中探出头来。
这是一条老狐狸了,毛色已经不再像是幼壮之时那么的顺滑,就像是枯干的草丛一般,大尾巴不仅仅失去了光泽,而且乱蓬蓬的显得非常脏,有些地方污垢甚至都结成硬块。
狐狸撑着腿,站在河畔边,略显的有些浑浊的眼睛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这里曾经是它的乐园。它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和他的老伴一起,捕获了猎物,吃饱了之后,便来这里美美的喝些水,然后钻到岸边的树洞下面,或者是趴到树干之上,眯起眼睛在斑斑点点的太阳光线用大尾巴盖着打盹…
直到前几天,它看到岸边林地里面的鸟儿都飞走了,然后大地震动,就连河水都浑浊震荡了起来,接下来来了许多两条腿的和四条腿的家伙,搅得到处都是声音和烟尘。而它的老伴却刚好前些天崴伤了后脚,跑得不快,便在它的面前,被一个两条腿的家伙用一只长长细细的木枝扎在了地上。
它跑了。
但是它又回来了。
地上残留的血腥味,充斥着不祥的味道。
老狐狸趴下,已经皴裂干涸的鼻头动了几下,便顺着血腥味慢慢向前。
然后就看到了…
看到了在月色之下,河滩之处的一张眼熟的狐狸皮。
和正在河滩上燃起了篝火的一群两条腿的家伙。
老狐狸一缩脑袋,退回了灌木从中阴影里,然后呆呆的趴着,眼珠子盯着河畔,盯着那熟悉的毛色,许久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狐狸站了起来,站到了岩石之上,站直了四肢,望着河畔的那片毛色呦呦长鸣…
一只箭矢如飞蝗一般,刷的一声射穿了老狐狸的身躯,尸体滚下了岩石,然后,就听到在河畔一个声音传来:“嘿,少统领,还真有送上门来的肉啊…”
为了不让斐潜等人察觉,马超带着队伍,顺着西汉水便往斐潜身后绕。从下辩到祁山,有两条路,一条是沿着西汉水的水路,一条则是走建威的旱路。
水路远,并且有一段路途因为山脉的关系,需要渡过河方可行进,因此大军一般不从这一条路走,而是多半选择相对开阔易行的旱路。建威这条道路东西两侧大山,中间地势平缓,土地肥沃,漾水从中流淌,适宜大军行进,斐潜也正是选择了这一条路进军。
跟着马超一同而来的兵卒已经是疲惫不堪,除了值守的兵卒之外,其余的人或是靠在山石后面,或是蜷缩在篝火旁,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
西汉水这里和建威那一条路有山脉遮挡,除非是征西将军斐潜也派人走这一条艰难的水路,否则根本不会看见这里的动静。
马超坐在篝火旁,看见了值守兵卒射杀了一只狐狸,也没有太在意,便让兵卒去河边剥洗干净,顺便架到火上去烤。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清辉从天空洒下,照在马超的脸庞上,也照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块伤疤上。这就是之前在青泥河畔留下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结痂了,但是依旧像是永远留在了马超心中一般,还在流血,还在痛。
“少统领!”
在河畔传来了低声的呼喝声。
马超起身走了过去,说道:“什么事?”
“好像河水有变化了…”
西汉水,因为之前地震的关系,不仅是河水改道,水流也减少了不少,甚至还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水位上下波动,当然,这些事情,不是当地人,定然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西汉水在这一带变得宽阔起来,河宽近三十丈,水深流激,而且可渡河处极为狭窄,仅两里宽,其余地段,河水都是紧靠着峭壁流淌。而当马超来到河边,只见河水水位突然大大降低了,他们走入河中测了测水位,深不到三尺,几乎骑马就可以渡过西汉水,而原来至少水深至少有一丈!
“快!”马超立刻喝道,“叫醒所有人,立刻渡河,一炷香之内必须全数渡河!”
过了河,便可以直接绕到征西将军斐潜的后面去,而征西将军斐潜此时此刻,注意力肯定全数在祁山的方向上,届时只要是发出信号,再与韩遂前后夹击,就很有可能将征西将军斐潜击败于祁山之南!
随后带着胜利的余威,纠集西凉诸部,再败关中援军,便可以直入关中,成就大业了。
当然,这个大业,现在还是韩遂的大业。
之前马超还能争一争,但是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只能是依附在韩遂之处,先打败了征西将军斐潜再说。
“快!快!动作都快一些!”
随着马超令下,原本就和衣而卧的兵卒纷纷爬了起来,踢倒浇灭了篝火,跟快的就整理好了行装,在水花四溅当中,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马超兵卒纷纷列队下水,开始渡河。
河水还在持续下降,一会儿功夫就从马肚子降到了马腿关节处。
马超已经渡过了河岸,正紧张的站在河畔紧张的注视着奔流不息的西汉水。
“快!加快速度!河水开始上涨了!”马超忽然沉声喝道,“上岸的往边上让开!别堵着路!快,动作再快一些!”
西汉水下降得快,上涨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就从马腿处一路向上,似乎是转眼功夫就到了马肚子下面。
依旧在河中的骑兵此时也纷纷跳下水中,减轻战马的负担,扯着战马一同朝着对岸游去。
“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大,忽然一个波浪涌来,打在了战马身躯上,将战马都向下游推了好几步…
“快快!”都不用马超再催促,上岸的兵卒也在同声催促着还在河中游来的十几名的落后骑兵,“快点!加把劲,再快些!”
一匹快到了岸边的战马显然是踩到了河岸上,往上走了两步,当四蹄都踩在了实地上之后,战马习惯性的停了下来,然后甩着脖子开始抖水…
“哗啦啦…”
又是一波的河水涌来,才刚刚站稳的马匹被河水一托,顿时被推得离开的原地,也撞到了身侧的兵卒,带着就往下游飘去。
马超看着最后几名骑兵根本来不及登岸,就被西汉水一路拖着往下游而去,然后很快的就失去了踪迹,不由得呆立沉默了半响,然后转过了身,挥了挥手,说道:“全军…上马…我们走…”
西汉水奔腾,扯出了卡在岸边石缝当中的两张沾染了血污的狐狸皮。
两张破损的皮子相互追逐着,沉沉浮浮,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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