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中,谣言四起。
代郡郡守陈睿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陈睿来晋阳,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所以他一来就去拜访崔均了,可是没想到在商议的过程当中被崔厚打断,旋即陈睿也就自然意识到必然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结果陈睿派人一打听,便是听得直啜牙花子。
都玩这么大的么?
果然乡下人玩这一张牌一块钱的都不够上台面了?
崔贾二人有仇?
贾使君曾论崔氏,多有「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之嫌?
哦…陈睿点了点头,明白了…看来还真是…啊哈?崔氏派人行刺张将军?!这…这你听谁说的?
派出去打听的心腹随从说道:大街上都这么说的…说是张将军重伤,不治身亡了!
陈睿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使君,崔氏行此不轨之事,心腹随从说道,我们要不然…还是趁早离开罢!否则…
陈睿的眉头皱起,你到底还听到了些什么?不轨?这话真要说出去,人头满地滚!
使君…这…心腹随从迟疑了一下,然后在陈睿严厉的目光之下,方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不是说崔氏走私,翻了骠骑律令…然后骠骑收缴了崔氏大部分的商行,饶了崔家性命…崔氏便是由此怀恨于心…更兼崔氏之前走私之物,皆为兵甲…
嘶…陈睿一瞪眼,闭嘴!
心腹随从低下头去。
虽然说陈睿不是太相信崔氏要造反,但是这有鼻子有眼的,听起来确实瘆得慌。
万一呢?
收拾一下…陈睿觉得君子不可立于危墙之下,就算看起来未必像是危墙,但是既然墙面写着一个危字,趁着天色尚早,我们现在就走!
心腹随从应了一声,正要下去收拾,却被陈睿叫住了。
等一下!
陈睿抬头,看向在院子之外的驿馆之内的那些走动着的驿卒,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用收拾了,就备几匹马…就说是要去市坊游玩,带两三护卫即可…其余之人,若是无事,自然会后续跟来…
心腹连连点头,明白了陈睿的意思,下去准备了。
在出驿馆的时候,驿长还特意前来的询问陈睿是要去哪里,然后听闻陈睿等是去市坊转悠采买,才退了下去。
果然如此…陈睿心腹低声说道,这是在防着我们呢…
陈睿嗯了一声,便是带着心腹随从和两三护卫,沿着大街往前而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晋阳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是行色匆匆。
这让陈睿心中越发的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一边走,一边四下扫视张望,又想要尽快离开,又觉得若是当即就策马狂奔,说不得就会被在城门之处拦下来。
在城中走马,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在城中无故跑马,必然会引来巡检或是值守兵卒的拦截。
虽说陈睿是代郡守,但现在一无军务在身,二来也不想要引人注目,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出了城再策马,以免功亏一篑…
沿着街道,陈睿尽可能的装出沉稳的模样,一边走一边在思索着崔氏造反的可能性,甚至思绪都开始延伸到了如果崔氏造反,代郡应该如何处理,是不是应该给常山新城报信,亦或是请求平阳援军什么的。
正在思索之间,陈睿就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个什么身影,晃动了一下,似乎触动了他的某一条神经,让他心不由得猛地跳动了一下!
陈睿吸了一口气,扯住了缰绳,然后坐在马背上左右四顾。
使君,怎么了?心腹随从问道。
某…似乎…陈睿皱着眉头,似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会这样,感觉…对了,那边!
陈睿忽然用马鞭指着一个从街边商铺里面出来,正在街边而行的中年男子。
郭览!郭子博!陈睿忽然喊了起来,似乎还带出了一些磨牙的声音。
正在街边行走的那中年男子似乎听到了陈睿的喊声,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脸皮似乎抽搐了一下,便是立刻加快了脚步,试图离开。
那中年男子,又高又瘦,脸也颇长,倒是颇为奇特。
拦住他!陈睿叫道,随即拍马往前。
那中年男子见状,自然就是立刻拔腿就跑。
见陈睿有令,跟在陈睿身后的护卫便是呼喝着往前,将那人堵在了一个巷口之处,但也不免引得周边场面有些混乱。
撞翻了两个摊子,踩烂了些民众的物品。
你去处理一下…陈睿没心思和那些民众说什么,对着心腹简单吩咐了一句,便是朝着那中年男子而去。他的心神都被心底之中翻滚而起的一些混乱记忆所占据了,郭子博!想不到今日在此得见!别、来、无、恙、乎?!
说得最后几个字,陈睿几乎都是从牙缝里面蹦出字来。
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明白了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喜欢看热闹的,就都忍不住围了上来。
又瘦又高的中年男子连连摆手,阁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郭子博…不是,不是…
陈睿冷笑道:那么,不妨把足下脸颊右边鬓下的痦子亮一亮?
那中年男子连忙捂着,侧过脸去。
陈睿护卫一个箭步将其抓住,然后扭过脸来,掰开手,将其下垂的鬓角头发撩起,果然有一个小指大小的痦子,黝黑发亮。
围观的群众发出了兴奋的哦哦声。
呼…陈睿仰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郭子博!苍天有眼!今日竟然落在了我的手里!你可记得…记得渟娘否?!
陈睿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同时将沉淀在心海之中的那些沉淀物也都一同搅动了起来,似乎将此时周边的一切都染上了灰色,眼角也不禁有些涨红起来,声色俱厉。
不…我…我不认识…不认识你,也…也不认识什么娘…那中年男子还是试图抵赖。
陈睿跳下马,紧紧的捏着马鞭,手上的青筋突突挑动,我占了纳吉,也送了纳征,我本以为,渟娘会在那年的秋天,成为我的娘子…结果她却死了!死了!渟娘家人退了我的礼,叫我不要追问,我心有不甘,自己去查问,才知道那一天,有一群牲畜,在溪边饮酒作乐,却碰见了渟娘…
郭览叫了起来,不干我的事!干那事的是陈子文!那天他自己喝醉了,非要…不是我!不是我!后来你不是杀了他么?这事情不是结了么?!
陈子文…陈睿点了点头,没错,我杀的…但是鼓动他去作恶的,不就是你么?!说渟娘是陈长文看中了,鼓动他去抢,彰显其勇!
郭览又叫道:确实是陈长文…
不是。陈睿说道,我去问了。陈长文根本不知道此事。当时给他选的婢女叫汀娘!搴汀洲兮的汀!不是山峙渊渟的渟!
…郭览吞了一口唾沫,无言以对。
陈睿露出些冷笑,你好好的在颍川,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未曾想,今日…
陈睿的话还没说完,围观人群之外就有人呼呼喝喝,将人群分出一条道路出来。
一群兵卒呼啦啦的冲了进来,占据了各个要点,隐隐约约的将陈睿等人围住。
崔钧缓缓而来,露出了些许的微笑,陈使君,这是…要往哪里去?嗯?这位是…
郭览见崔钧似乎和陈睿有些不合拍,便像是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一样的嚎叫起来,小的是行商,是行商…他,他认错了人…冤枉,冤枉啊…
…陈睿看着崔钧,然后又看了一眼郭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崔使君…某不过是想要到市坊采买些器物,不了却在半途上遇到了旧友…此人乃颍川郭氏,自幼锦衣玉食,嚣张跋扈,以欺压良善为乐…如今却变成了…一名商人?崔使君难道不觉得,这其中…
崔钧猛然间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神色变换起来,片刻之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陈睿,然后转头皱眉仔细看着郭览,从头上一直看到了脚底,随后阴沉退去,换了些笑容朝陈睿拱了拱手说道:果然如此…今日多谢陈使君指点迷津!事略急,某就失礼了!来人!将此贼带走!
旋即有崔氏的兵卒扑将上来,将郭览拿住,押走。
崔均又是招了招手,叫来两名随从,陈使君初来晋阳,对市坊恐有不熟,若有所欲,便直问此二人就是…
未等陈睿反对,崔钧转头吩咐让随从好生服侍陈睿,然后又是拱手一礼,特意点明了说道,今有贼于城中布散谣言,某已下令闭锁四门…若是此贼真是颍川细作…某定然是必有后谢!
说完,崔钧便是急急又带着人回去了。
陈睿的心腹随从走到了一侧,低声说道:使君,现在…怎么办?
陈睿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还能如何?但求行于水,而不是推舟于陆罢…
战鼓轰然而响,惊天动地。
江东水寨勾连的船只断开了连接。
战鼓第二通连响,催人心魄。
就像是捅开了马蜂窝一般,从水寨之中奔出了密密麻麻的走舸!
之所以说是奔,因为这些走舸在冲出水寨的时候,气势就像是一只只的奔马,迅捷无比!
不好!
甘宁见状大惊。
历史上走舸第一次亮相,是在赤壁之战。
现在则是第一次在甘宁面前亮相,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当前方有一个妖娆的身影在奔跑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人在后面追。
斐潜在关中都在开发新式舰船,这对于江东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要知道,江东作为水战立国的诸侯,对于水军的重视,原本很是得意的,毕竟可以说江东就是继承了大汉原本大部分水军,是当下各地诸侯之中,唯一一个有跨越海洋能力的部队。
汉代就跨海?
没错。
西汉元封二年,汉武帝募罪人击朝鲜,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从这个记载来看,当时汉代的水军已经具备初步的海上航行和长途奔袭作战的能力。后来又有东汉光武帝在建武九年,伏波将军马援伐交趾时,动用楼船大小二千余艘,这个规模又创新高,也由此可知当时汉朝水军的规模庞大,以及在戍边抗敌,平定四方的战争之中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只不过水军确实是太耗钱财了,所以在汉武光武之后,水军的规模就在种种的原因之下开始缩减,也就渐渐的不见于史书记载了。
而大汉最后一部分水军,就是落在了江东手中。
早在孙策渡江攻占江东六郡时,水军即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当时孙策自会稽浮海至东冶,追击王朗并大破之。此后孙策西击刘勋,分别收得勋兵二千余人,船千艘,后来又破江夏,得船六千余艘。从此,江东的水军实力大幅度提升,并开始了江东水军舟师在长江上的多年纵横。
当下黄盖指挥的江东水军,无疑是大汉目前来说,最为强大的水上作战部队。
走舸,就是孙十万,或是在孙十万的带领下,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战舰。
这种战舰有些像是后世的龙舟加个盖,狭长的船体加上数量比兵卒更多的棹夫,在速度上超出了绝大多数的舰船。
孙十万同时也在研究另外一种船,加大版的楼船,据称是一艘船要容纳三千人以上…
孙十万还放出豪言,要做可以容纳五千人战斗的大船,注意是战斗,而不仅仅是乘坐而已,其名字也非常的朴实,就叫做大舡…
不过,即便是当下黄盖没能拿出大舡来,光是走舸就几乎是让甘宁心脏漏了一拍!
抢上游!甘宁咆哮着,发出了第一次的调整指令,命令所有船只,往上游抢位置!
甘宁也是水战经验丰富,在黄盖派遣出了走舸的瞬间,就明白了黄盖的战术布置。
走舸这么小一条,速度这么快,并且兵卒看起来就不多,所以定然不是用来直接正面作战的,而是用来堵截和包抄的,而后面冲出来的水军大部,才是主力!
黄盖这是想要一口气吃了他!
江东水寨第一和第二…
不对,这老家伙,没打第一通鼓,直接是打第二和第三通鼓!
而且还是连着打的,这说明了什么?
江东早有准备,所有的兵卒都已经是在舟船上待命了!
最基础的水军出战擂鼓令,擂鼓一通,吏士皆严!
擂鼓再通,什伍就船,整持橹棹,各持兵器,各当其所,幢幡旗鼓,各随将船!
擂鼓三通,大小战船,以第次发,左不得右,右不得左,前后不易,违令者斩!
而黄盖为了出其不意,便是直接藏了第一鼓,然后第二通鼓和第三通鼓连打,直接就扑了出来!
如今甘宁舰船队列,正因为在躲避江东水寨投石车的覆盖攻击而有些散乱,队形不整齐,而黄盖等走舸则是贴着河岸边缘,就像是箭鱼一样往前狂冲,转眼之间就是要齐头并进了!
来不及了!
甘宁心往下沉。
第一次见到这种走舸的甘宁,难免错误的判断了这些小船的速度。
甘宁的船只虽然也在尽力向上游而动,但是抢不赢这些小船!
走舸快如奔马,在水面上宛如飞鸥!
水面上的战斗有很多种,甘宁最擅长的,自然是接舷战。
次之,就是冲撞。
毕竟要先冲撞上,才有接舷乱战。
战船冲撞是利用己方船只的撞角冲撞敌舟要害部位使敌船快速失去战斗力,同时也会因此而和对方船只舟楫相交、狭路相逢,于此时甘宁就能发挥出十二成的战斗力,将对方江东兵一个个像是下饺子一样的击落砍杀。
而现在,黄盖也知道甘宁在这两个方面厉害,所以干脆就直接避开来,以长击短!
江东水军的长处,不是在和甘宁比水面格斗能力,而是比协同组织!
刚好,这就是川蜀水军的弱项。
对于格老子们来说,他们并不害怕正面的战斗,不管是兔子还是牛羊,亦或是猪下水,反正都能下面,但是如果绕开了正面,那就只有嗦粉了…
因为当下的地形,比较特殊。
长江水道,虽说秭归之处并不能算是最狭窄的,但是总归是有两岸的制约,其次,就是水流的方向。上流对下流的威胁是巨大的,占据上流者,可随时向下游发起攻击,借助水流之势,选择合适的角度,以冲撞敌舟。
黄盖不出手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老乌龟,任凭甘宁在外面敲敲打打,就是不动,但是一旦等黄盖出手,便是迅捷如虎,不仅是打乱了甘宁的节奏,而且还张开了巨口,摆明了架势要将甘宁前后包抄,全数吃下!
撞!全军偏左!甘宁大叫起来,发出了第二条的指令,撞过去!靠向岸边!撞那些小船!
甘宁明白如果他继续跟着黄盖的节奏走,那就是一个死!
作战肯定不能跟着敌方的节奏走!
利用自身船只较大的优势,撞击或是压迫这些走舸,毁坏走舸的长橹和船体!
否则等江东的这些走舸,抢占了上游的位置之后,定然是掉头而下,到时候走舸本身的速度再加上水流的协助,甘宁的船只就会像是靶子一样,对于高速冲撞下来的江东走舸毫无抵抗能力!
若被这些走舸拦腰撞上,亦或是干脆一换一,亦或是被二换一,对于甘宁等人来说,都是不可以接受的,更何况甘宁还看到了在某些走舸的甲板上,同样也有火盆!
这就意味着江东走舸之上,可能同样也有火油!
跑不赢走舸,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打乱黄盖的布置,以大压小,便是成为了甘宁当下破局的唯一策略。
可惜的是,黄盖也清楚,甘宁只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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