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咳咳。”
素淡的宫灯旁,一身白衣胜雪眉眼轻拢烟云的裴洛意以帕子捂住嘴,低咳了两声后,看向手中的密信。
青影站在一边,低声道:“对方刻意掩盖行踪,将尸体分散在城北、黑鸦山和乱坟桥几处,暗影卫找到了十来具,经仵作查验后,皆是……受尽凌辱的少女,最大者不过二十来岁。”
他朝条案边的裴洛意看了眼,低声道:“殿下,这些少女,当是玉真观之人。刘全他好大的胆子!”
裴洛意抬眸,漆眸如墨,静深无波,然而那清贵冷离的目光中,虽无明显的情绪起伏,内里凝着的寒意,却叫人不敢直视。
他刚要张口,忽而喉头处泛起一丝甜腥。
强压下去,开口时,清寒如泉的嗓音已带了哑涩,“刘全能坐稳京兆府这么多年,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性子。此案,有人在背后施压。”
青影脸色一变,募地抬头,“殿下是说……摄政王?”
裴洛意颔首,沉吟道,“玉真观牵扯,必有权重,不然沈默煜不会出手。”
他长眉微蹙,看向青影,“以沈默煜的性子,不会劝服。他手里只怕已有了把柄,再灭口这些不容易掌控的女娘给那些人以示恩德。一招恩威并重,便能叫玉真观牵扯之人,尽受他掌控!”
青影立时说道:“属下让人去查摄政王手里到底握着什么……”
话音未落,却见裴洛意摇了摇头,“先救人。”
青影一愣,“可是,若打草惊蛇,只怕难查摄政王手中把柄。”
裴洛意站了起来,静寒深眸无喜无悲地看向青影,“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那些女娘,已受尽苦楚,不可再让她们身陷囹圄。速去查她们下落。”
青影动容,垂眸插手,“是!”
裴洛意站在条案边,再次低头,看那手中密信上写着的几行字——
去岁冬末风凉城一战,有内鬼勾结外敌,以致苏家军大败,苏无策恐非战死,而被毒害。
他凝眸片刻后,抬手,将灯罩揭下,点燃了信纸。
火舌卷烬。
他垂眸,看着那熄灭的火光,面色霜白。
……
翌日,国公府内。
苏念惜坐在菱花窗边,看院子里秋霜指挥着一群婆子搭建秋千架子,日头晒得她青紫尚有残色的脸蛋黏腻赤红,却也压不下她通身趾高气扬的得意。
“哎!你这笨手笨脚的婆子,我说了这里要这样放,你是听不懂还是聋了?不会做活就赶紧地下去,别耽误了功夫,到时郡主责问下来,我第一个不饶你!”
尖利的嗓音传进凉爽舒适的屋内。
碧桃朝外看了眼,将手中冒着凉气的樱桃乳酪放下,道:“郡主,冬雪又去了青云斋,说是找大郎君跟前的丫鬟要个花样子,已有两个时辰没回来了。”
苏念惜笑了笑,示意碧桃关了窗,将乳酪端起,问:“她这是第几回去了?”
“第三回了,不过……应当还没得手。”碧桃关了窗,又将榻边的冰釜挪得远了些,说着话的时候,脸上有些红。
苏念惜舀了一勺乳酪入嘴里,绵密甜凉的滋味顿时散开在口腔中,她快活地眯起了眼。
一气儿吃了小半碗,才被碧桃按住胳膊,“郡主,太寒凉了,不可吃得太急。”
苏念惜撇撇嘴,却也没逞强,将碗放下,吃了口莲花糕,又问:“晴儿那头如何了?”
碧桃顿时眼神一暗,明显不忍起来,摇摇头,“奴婢让个小丫鬟去盯着她,说……前儿个夜里,冯望又将她拽去了自己的屋子,哭喊声闹了一宿,她回去后就一直没起得来身,说是病了。奴婢……要不要去瞧瞧她?”
苏念惜却摇头,“不必。”
要完全掌控一个人,不必给与她太多的温暖,只需用一根线吊着,然后静等她自己拼尽全力地拽住,匍匐到你的跟前,求你救命。
这是她前世跟在沈默凌身边学会的。
把控人心的极致,不是威胁,而是这残忍的施舍。
操纵人命,也不是自己动手,而是摆弄棋子入局,令他们自相残杀。
她摇着扇子,忽而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身旁,碧桃瞧着她,分明是笑着的,可那眼里却仿佛承了无尽的苦楚,悲凉而绝望。
她忽而上前,抬手,轻轻攥住她寒凉的手指。
苏念惜回神,倏而一笑,朝她皱了皱鼻子,再次端起小盏。
才吃了几口,夏莲走回来,说道:“郡主,宋府送了封书信给您。”
苏念惜也不接,只吃着乳酪,示意夏莲打开。
碧桃凑过去一起看。
“说宋大人病了,退婚之事,可否再缓两日。”夏莲现出了怒意,“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宋家这分明就是想拖着到了赏莲宴时,好谋害了郡主,借此强逼郡主嫁去宋家!
当真歹毒无耻下作又下流的一家!还是读书人!呸!
苏念惜却笑起来,摇摇头,将空了的小盏放下,慢悠悠地擦了最,才说道:“宋沛河如今已是声名狼藉,若是再没了这桩对宋家百利无一害的婚事,便等于前程净毁。他们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解除婚约。”
只要赏莲宴过后,她没了清白,到时岂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无论是献给梁王做玩物换取权势,还是侵占她偌大国公府的家财,都是宋家百年求都求不来的好处。
宋康除非疯了,否则绝不可能放手!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夏莲怒斥。
碧桃也跟着点头,气急道:“那一家子都是臭泥坑,还想拖着您下去!不安好心!郡主,不能答应他们!”
看着真切地为自己担心愤怒的两个丫鬟,苏念惜再次笑起,点了点头,“自然不能答应。”
朝夏莲看去,“封三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夏莲立时明白过来,道:“方叔说,外间已有些议论,却不多,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口言论,多数当作笑话来讲讲便罢,若是要完全散播开,怕是需要时间。”
“嗯——”
苏念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片刻后,勾唇一笑,“太慢了。让方叔去找封三,告诉他,安排多些人在诗社、茶楼、书馆这样的地方去散播玉真观之事。”
夏莲问都没问,转身便去。
碧桃见她脖颈有些汗,端来水盆给苏念惜擦洗,一边不解问:“为何是诗社这样的地方?有何不同么?”
苏念惜舒服地眯眼,娇软软地笑:“这天下啊,最正义的,可就是这些单纯又热血的书生们了呢!”
那种对世事尚且懵懂,人心充满希望,未来满怀热诚的书生们,犹如那蓬勃的野草,只需星星之火,便可汹涌燎原。
前世,是沈默凌手里最好的利器。
碧桃有些不解,“是要挑动那些读书人么?他们会理会这样的事儿么?”
苏念惜轻笑——那就要看,封三的手段了。
碧桃见她不说话,便没有再问,给她换了一件衫子,又问:“那明日郡主还去礼部衙门么?”
苏念惜软乎乎地趴回凉榻上,抱着玉如意蹭了蹭,“去呀,为何不去呢?”
不去,怎么将宋家拖到她的地狱里来呢?
……
西市,武馆内。
封三狼眸幽深,紧紧地盯着方叔离去的方向。
不一时,小猴跑回来,低声道:“不行,跟丢了,那老头儿太警觉了。”
封三拧眉,片刻后,道:“安排人,去那些读书人最喜欢去的地方,将玉真观之事宣扬出去。”
顿了下,又添了一句,“着重告诉他们,玉真观的那些待客的女娘,乃是良家子。要快!将所有人全都撒出去!”
小猴用力点头,转身便跑了。
刘其站在旁边,面露担忧,“三哥,这老头背后的主子到底是何意?以这老头儿的能耐,找些人去扩散风声也不麻烦,缘何找到咱们?”
封三掏出了袖中的金元宝,在掌中攥了攥,低声道:“他知晓辰儿消息,完全可以此拿捏我,却送来酬金,买我办事儿,甚至还在暗中助力。只说明,他手里无人,并且……”
“并且什么?”刘其问。
封三垂眸看着那金元宝,没说出最后那句他莫名的直觉。
——此人信他。
可信他,又防着他。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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