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衙署。
胡惟庸看着皇帝的旨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陈宁气不打一处来。
现如今不比几年前,几年前,以右为尊,现如今以左为尊,左御史大夫居于右御史大夫之上。
汪广洋回来,御史台的长官可就是他了。
胡惟庸将陈宁叫来,训斥一顿:“几次给你警告,莫要再去碰顾正臣,你竟还是不听!陈右御史大夫,你听清楚了,御史台是为陛下张耳目,察奸贪,治懒怠,开言路,而非你一人只权柄,肆意放纵,攻讦官员!若你再如此任性行事,我将上书陛下,将你撤换!”
陈宁打了个哆嗦,若胡惟庸将自己一脚踢开,就凭这些年自己做的事,估计还没回到老家就被人整死了。
“胡相,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陈宁连忙表忠心,见胡惟庸不说话,抬手保证:“日后行事,必听胡相吩咐。”
“当真?”
胡惟庸板着脸。
陈宁郑重地回道:“若有欺,鬼头刀下死!”
胡惟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做事尚可,只是心性太过狭隘,容不得人。尤其是那顾正臣,此时风头正盛,你何必去招惹?句容卫是禁地,你明知还派御史前往,这是取死之道啊!”
陈宁脸色难看:“胡相,我就想不通了,一个区区句容卫,怎就成了禁地?户部调拨物资与钱粮想来胡相也清楚,这其中必有贪腐之事!陛下痛恨贪腐,缘何又不让我等去查看?再说了,谁能想到那顾正臣如此无法无天!!”
胡惟庸瞥了一眼陈宁:“句容卫里面到底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想来是与火器有关,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去掺和,但凡是与顾正臣有关之事,你都要装作不清楚,不知道。”
陈宁虽很不甘心,还是答应下来,转而说:“那汪广洋,能不能让他不回金陵了??”
胡惟庸摇了摇头:“这是陛下钦定,改不了。不过你也莫要担忧,汪广洋此人早年间还有些魄力,不过这几年,呵呵,英雄胆早就没了,他回金陵又如何?”
朝廷磨砺人心,有人变得圆滑世故,有人变得畏手畏脚,有人变成墙头草,有人投效某个门下。
汪广洋?
他确实是个人物,可想与我胡惟庸争锋,还不够资格吧。
胡惟庸拿起一份文书,交给陈宁说:“去年时陛下让调查市舶司,如今地方送来消息,受海寇猖獗影响,市舶司对外贸易所得极少,不少船只遭遇劫掠损失惨重,尤其是福建、浙东、广东沿海一带,时不时有海寇出没。”
陈宁看了看文书,发现宁波、泉州、广州三大市舶司,其中宁波市舶司不仅没盈利,竟然还亏损了三千多贯,不由瞪大眼问:“这是何故??”
胡惟庸呵呵笑了笑:“何故,你难道不清楚,薄来厚往,朝廷礼仪啊。你以为海外诸国使臣入朝,不需要钱粮,何况走时,朝廷都会给赏赐,若是使臣前来,船上货物无法出手,市舶司就需要拿出钱财来高价买下,明明一千贯的东西,市舶司却需要给三千贯甚至五千贯,以示大明好客、富有!”
陈宁嘴角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要脸不要钱啊。”
胡惟庸叹息:“陛下需要这些使臣前来朝贺,需要建立宗藩关系以示华夏正统。只不过这样下去,市舶司恐怕开不长久啊。”
陈宁眼神一转:“那陛下的意思?”
胡惟庸微微摇头:“这文书刚到,还没给陛下看。不过我猜测,陛下这一次不会手软,毕竟海寇放肆,已到了浙东地界,若是放任不管,苏、松二府也会受到牵连。那里可是税赋重地,不容出意外。”
陈宁笑了笑,低声说:“若是陛下让人出海征讨,这倒不失一次举荐、安插人手的好机会。胡相,咱们需要在卫所里有人才行啊。”
胡惟庸眯着眼看了一眼陈宁,并没有说什么。
句容学院。
顾正臣被众人挡住去路,一个个喊着话,声音嘈杂,听不真切。
“安静!”
顾正臣喊了几嗓子,看着不再言语的众人,抬手说:“诸位想要送孩子入学院进修心切,本官可以理解。只不过学舍数量有限,先生有限,一时之间无法接纳太多孩子。诸位不必心急,年底学院将会扩招,到时将会有更多名额……”
“县太爷,当真?”
一个中年汉子问。
顾正臣笑道:“句容学院兴办,又岂会只收一批弟子?给句容学院一年,也好多修学舍,多招先生。待今年腊月时,学院将会再次招弟子,那时再送孩子来也不迟。”
句容百姓会体谅人。
谁都知道句容学院是县学宫,本来只不过二十名生员,如今一下子涌入五百弟子,已经够难的了,何况县太爷说了,年底还会招生,娃耽误一年也没啥。
随着顾正臣的解释与保证,百姓终带着孩子散去。
“县太爷,草民赵午时。”
一个发福的中年人,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岁出头的男孩。
“哦,原来是赵员外。”
顾正臣知道此人,赵午时是句容大户,还是前朝的生员,早年间做过盐引买卖,积累了一些家产。
赵午时拱手:“县太爷,这句容学院端得是好去处,我这两个不孝子颇是顽劣,在家中仗着妇人撑腰,不好进学。若是县太爷高抬贵手,准他二人入学院接受调教,我也愿为这学院做点善事,捐赠个二百间学舍如何??”
顾正臣看了看赵午时身后的两个孩子,笑道:“赵员外家境殷实,为何不给孩子请私塾先生,反是送到句容学院之中?”
赵午时苦涩摇头:“私塾先生不敢管,何况那些先生只会四书五经,不懂其他。而句容学院之中授课颇多,想来先生们也甚是辛苦,为表敬重,赵家愿再购置一批桌椅送至学院之中。”
顾正臣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个孩子不错,我看可入学院。”
赵午时笑了。
顾正臣也笑了。
教谕刘桂、训导孙统看着顾正臣与赵午时,总有一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顾正臣没办法,句容学院要给先生发工钱,要增加屋舍,购置桌椅,这都需要钱粮来支撑,句容县衙是有些积蓄,可这点积蓄又能够折腾多久,要学会开源。
对于顾正臣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刘桂等人很是鄙视,正人君子所不齿,但顾正臣却没啥压力,既然大户愿意出钱出物,给他们开下后门也没什么不可。
这是资本的胜利,也是顾正臣的无奈。
没办法,县衙穷……
句容学院正式教学的日子敲定在了二月二。
在一间教室内,顾正臣召集刘桂、杨永安、唐旬等所有先生,拿出粉笔写下句容学院四个字,然后画下一笔,写下山长、监院等字,然后看向众人:“句容学院,刘桂任山长,掌管学院内一切事务。孙统任监院,负责协助山长,掌人事、财物、纪律、考核……杨永安任斋长,掌管教育、学生事宜,分配课时,划分课区,协调教学安排,唐旬……”
重组管理架构,明晰职责,是必然之事。
顾正臣根据每个先生的特长安排,分给具体管理、教学事宜,然后笑了笑说:“诸位若无意见,那从今日开始,我便为你们的先生,教导拼音了。”
刘桂、杨永安等人期待不已。
顾正臣拿起黑板擦,擦去粉笔字,然后写下拼音字母,凝重地说:“拼音,是以一种特殊的符号来标注汉字,不同符号有对应的读音,你们要掌握拼音,首先需要记住每一个符号的写法,这个符号为读音为‘阿’……”
杨永安、唐旬等人教了一辈子书,从来没想过能如此便利,抬头便是黑板,可以将符号与文字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上面的人写一遍,所有学生都可以看到,可以清楚到底是说的哪个字,哪句话,而不需要再挨个帮学生找出是哪一页哪一句话。
轻巧,便利!
这拼音虽读着古怪,可毕竟数量不多,学习起来并不甚困难。加上顾正臣举例说明,作标注旁解,更是让从未接触过拼音的先生感觉新奇。
无论是哪个字,顾正臣都可以轻易标注上读音,对于如此神奇的拼音之法,刘桂等人佩服不已。
顾正臣只教导了一个时辰便坐在了下面,丁理等先生登上讲台,一个个尝试着给文字标注,刘桂坐在顾正臣一旁,激动地说:“县尊,这一套拼音之法大妙,应献给朝廷,普传天下。”
“是啊,拼音一出,大明文教将更上一层楼。”
顾正臣感慨。
拼音早点送上去也好,省得老朱去找一批人搞一本《洪武正韵》,修修改改几十年都没搞定。有了拼音之后,再规范、推广官话也便利。
“老爷,朝廷急报。”
张培走入教室,低声禀告。
顾正臣微微点头,走出教室,至学院外,一军士翻身下马,递上一份文书:“顾镇抚,金陵急报,句容卫军士听凭靖海侯吴祯差遣,以平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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