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能耗费数千万石打造中都,然后烂尾,但具体到造船这几十万石的花销上,很可能就会拒绝。
不说清楚海上堡垒,超级战船的威力与威慑力,老朱估计不会投入一笔巨大的财富去造船,尤其是在百业待兴,国家需要休养生息的这个时间点上去造大船。
朱老四之所以能弄出来一批大船,浩浩荡荡,说到底还是老朱打下的国力基础。
可现在是洪武七年,大明还没有完成二三十年的休养与恢复。
在朱老四时期,倭军与海寇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朝廷也可以腾出手来发展水军,因为蓝玉消灭了北元的主力,剩下的元廷则会放马的过程中分裂为瓦剌与鞑靼,即西蒙古与东蒙古两块,对大明的事实上威胁已经降低,只有大明打他们的份,他们打游击的份。
现在,老朱和朱老四面临的条件不一样,老朱的主要精力,大明的主要战力,所有战争的资源,都倾斜在北面边疆,就连徐达、冯胜、李文忠等人,都是常年在北。
元朝还有很强大的力量,王保保还活着,纳哈出占据着辽东大部分地区,老朱对海洋的关注,只能让位于元朝。
这种让位是对的,元朝是主要矛盾,海寇是次要矛盾,老朱没做错,只是顾正臣不希望老朱因为主要矛盾就彻底忽视了次要矛盾,这矛盾不是毛线,一刀切就完了,需要资源投入,需要钱粮投入。
顾正臣不知道自己说到这个份上,老朱还有没有意愿与决心去打造大宝船,打造属于大明的超级战舰,让它成为所有敌人的噩梦。
从沐英、毛骧的神情上来看,这两人确实被说服了。
顾正臣站起身来,说出了一句坚决的话:“大明需要真正的海上堡垒,需要最强的战船,不惜代价,哪怕是将我爵位的俸禄全都拿去,我也愿意支持朝廷去打造这样的战船!”
毛骧敬佩不已:“泉州县男高义,了不起的汉子!回去之后,我也请求陛下,若陛下觉得太耗钱粮,我也自减俸禄!”
沐英白了一眼毛骧,顾正臣说的是爵位俸禄,他没了爵位俸禄,还有工部主事俸禄,句容卫指挥佥事俸禄,句容知县俸禄,你只有一个俸禄,你怎么跟他比??
“这笔账我们清楚了,回去之后,会全部转知陛下。”
沐英相当谨慎。
顾正臣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两人身上,最多加一个朱大郎与靖海侯吴祯,转头看向毛骧:“你来就来,为何带了五百军士,不知道的还以县衙又被围了。我说你们一个个带兵的,怎么就那么喜欢围县衙……”
毛骧无所谓:“这样显得霸气。”
霸气你妹。
顾正臣问候毛骧,这样下去,哪天朝廷当真派来天使抓自己,估计自己还以为是你在这霸气着玩呢。
沐英解释道:“前段时间你不是给大都督府上文书,要求划拨更多钱粮给句容卫,用作练兵之用。陛下对这件事很上心,让他带羽林卫军士过来,是为了试试你的练兵成果。”
顾正臣看了一眼毛骧,笑道:“大都督府一直没批,还以为这份钱粮不给了。是不是只要句容卫军士赢了羽林卫军士,大都督府便会答应每个月多支给句容卫五百石粮饷??”
“赢,你确定?”
毛骧看着顾正臣,似乎听到了笑话。
自己带来的可是羽林左卫的精锐,这些人本就是百战精兵,又肩负着皇宫护卫职责,战力可比寻常亲卫强上不少,更不要说现在沦为地方卫的句容卫军士!
顾正臣微微摇头:“虽不确定,但想着总要争取一把。听说羽林卫军士待遇不错,一日三餐管饱,每隔一两日总能吃几口肉,每月粮饷都不低于五千石,若是你们输了,分给句容卫五百石,想来也不冤枉吧??”
毛骧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对沐英说:“既然泉州县男想要羽林卫的粮饷,那我就应下。让句容卫与羽林卫军士打一场,以输赢定粮饷!”
沐英连忙摆手:“无论输赢,羽林卫的粮饷都不能短缺。这样吧,若句容卫军士侥幸赢了,我便上书陛下,请求为句容卫添上五百石粮饷,以资练兵之用。”
“好!”
顾正臣含笑答应。
毛骧看着如此自信的顾正臣,只是微微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羽林卫的强大。
作为军队长官,毛骧没办法留宿县衙,需要去句容卫营之外和军士一起休息,顾正臣根本没放羽林卫的人进入卫营,但很人道地提供了扎营、扎帐篷服务。
夏天嘛,用不了什么衣被,送点艾草,弄来点席子就能睡,毛骧也清楚句容卫的规矩,没有皇帝的旨意,没有顾正臣的点头,谁都别想轻易进去。
顾正臣很郁闷,老婆找小荷去了,自己只能打地铺,和沐英说着话,打发漫漫长夜。
沐英对朝廷动向很是了解,有意无意给顾正臣介绍当下的局势:“朝廷在减半苏州府税赋之后,陛下考虑到苏州府事多,增设了同知、通判……”
“苏州府啊,前段时间的流民确实让人不安,也不知道那魏知府如何了。”
顾正臣不着痕迹地问。
沐英坐在床边,蒲扇狠狠送着风:“魏观是个有能力的干臣,以工代赈解决了不少百姓难题,安抚了民心。前日时,去苏州府暗访的御史张度回到金陵,言说传闻中魏观在张士诚王宫旧址之上修建府衙为假,魏观并没有移府衙之意,而是想在张士诚王宫旧址之上兴建一座四时鼎,以求风调雨顺之用。”
“四时鼎?”
顾正臣眉头微抬,有了兴致。
沐英微微点头,起身走向顾正臣:“张度说,苏州府因水患而减产,以至民饥。魏知府兴四时鼎,意在春和、夏顺、秋稳、冬安。至于一些御史与官员言说魏观想要沾染什么王气、龙气,意在谋反的话,呵呵,简直是一派胡言。”
顾正臣松了一口气。
看来詹同还是说服了魏观,魏观也是一个机变的,明明是打算弄府衙,竟直接改成了什么四时鼎。
沐英顺手将桌子上的茶壶端了过来,又拿来两个茶杯,坐在了顾正臣面前继续说:“因为这件事,陛下可是发了怒,写了文书,将苏州卫指挥使蔡本狠狠训斥了一顿,就连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陈宁,也被陛下指着鼻子骂了许久。”
顾正臣苦涩地摇了摇头,只是训斥、骂人,老朱对这两人未免太过宽容。
沐英倒了好茶水,问:“你见过詹同吧?”
“见过。”
顾正臣点头,端起茶杯敬沐英。
沐英笑道:“詹同被起复了。”
“啊?”
顾正臣有些错愕。
沐英将凉茶一饮而尽:“朝廷中还有诸多礼仪并未敲定,为詹同又是一个知古礼之人。陛下原是舍得放他离开了,只是看他还有精力到处溜达,又将他招了回去,依旧是翰林学士承旨,现如今他啊,也应该收到任用文书了……”
顾正臣嘴角有些不自然。
人家老了,就放人家回家养老去呗,总不能因为去了一趟苏州就是有精力,又拉回去干活吧……
完了,詹同不死在任上都不可能了。
这个家伙改变了魏观的命运,改变了高启的命运,改变了苏州府百姓的命运,可没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非得为大明燃尽最后一点光亮不可。
没办法,老朱手里的这类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加上重建礼仪制度太搞脑子,祭祀的东西也多,规矩需要确定下来,那什么,老詹,你就再辛苦一段时间吧……
顾正臣同情詹同,他就是一头牛,精疲力尽依旧在耕耘的牛,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詹同的不可取代,证明了此人确实有才能。
沐英从文臣之事,讲到武将之事,从大海讲到西域,努力给顾正臣呈现一个全局,让他知晓大明的现状。
顾正臣也清楚沐英的用意,认真地听着。
两人夜谈许久,直至很晚才睡下。
天不亮,两人便已起来。
沐英看着顾正臣舞剑,不由摇头苦笑:“你这一套剑法练了快一年了,怎么就没想着换一套剑法??”
顾正臣收剑入鞘,潇洒地说:“剑技不在多,而在精。”
沐英无语,你这怪精,据张培等人说,你都精通到抛手剑身上去了,丢剑的手法比练剑的手法好多了。你这种人用剑都是侮辱剑,还不如改行练飞镖……
点卯,文书也不用处理了,不着急就堆着吧。
顾正臣与沐英翻身上马,直奔句容卫而去。
沐英见顾正臣竟能随战马颠簸而上下起伏,不由惊讶。
顾正臣对吃惊的沐英笑道:“怎么样,我有没有成为马上将军的潜质?”
沐英爽朗一笑:“你若真想成为马上将军,陛下应更是欣慰。”
“算了吧,去一趟长江口,回来希婉捶了我半条命,这要成为马上将军,她还不担忧的寝食难安?”
顾正臣拒绝。
沐英也清楚顾正臣想走的路,并不为难,只是问道:“你确定句容卫的军士能打赢羽林卫军士?”
顾正臣淡淡一笑,催马疾驰,留下一句话卷入风中:“打过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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