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跌坐在地,眼神迅速暗淡下去,脸上皱纹丛生,黑发亦转为灰白,四肢无意识地抽搐着,丹田中的道胎几近崩溃,提不起半分真元。魏十七并没有大意,等了片刻才降下飞剑,安置好余瑶,二话不说,上前卸掉他的手足关节,确定对方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这才松了口气。
他记得有人说过,绳绑,下药,点穴,法术,这些都会出意外,挑断手脚筋没法补救,卸掉关节最为稳妥,这段话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康平一颗心直往下沉。先是透过客栈掌柜虚晃一枪,引他白跑一趟普度寺,给他一种远走高飞的错觉,接着在归途中忽施冷箭,一击不中,御剑远遁,让他以为剑修的手段仅止于此,连番两次降低他的警惕,使他产生错误的判断,及至踏入院子的一刻,真正的杀招才不期而至。他输得冤,输得不甘心,但此时此刻,已是无力回天。
对手的心机手段把他吃得死死的,下手又如此狠毒,落在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康平突然失去了求生的信念,偷偷把舌头伸在齿间,随时准备嚼舌自尽。
“不要相信传闻,嚼舌自尽的话,疼得厉害,而且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只想问一些事,并不打算折磨你,问完以后,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给个痛快?呵……呵……”康平稍稍抬起眼,怨毒地望着他。
“不愿意就算了。”魏十七念了几句咒语,随手施展“搜魂术”,康平顿时面如死灰,似乎预感到自己悲惨的命运。
嚼舌吗?还是再等一会儿,继续吸几口清凉的空气?他眼神涣散,意志开始动摇,未知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重重压在心头,康平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几次忍不住开口求饶,又强行咬着舌头忍下来,迷迷糊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咬舌头,真他娘疼啊!”
魂魄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抚过,身体失去了控制,魏十七抬起食指,从康平的眉心拉出一道黑烟,凝成他的身躯,一半埋在头颅里,一半痛苦地扭曲挣扎着,在法诀催动下,他的过去,他的想法,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展露在别人面前,全无秘密可言。
记忆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七拼八凑,像一部胡乱剪辑的电影,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才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准确地说,二十三年前,凌霄殿殿主许灵官催动“三尸拘魂符”,驱使食尸藤妖把七榛山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云牙宗灭门之后,许灵官并未收回食尸藤妖,而是放任藤妖在七榛山里自生自灭,这批藤妖饱食了血肉,性情暴躁,彼此争斗不休,七年之后有一头藤妖脱颖而出,晋升为妖将。
此时康平已投入凌霄殿,炼成本命法器十鼓点将令,许灵官甚是看重他,亲自带他上七榛山,手把手教他收回食尸藤妖,指点他操纵藤妖的种种要诀。随着康平修为日深,十鼓点将令的威力越来越大,在五年之内,有四头食尸藤妖晋升为妖将,许灵官大喜过望,为这四名妖将按“元亨利贞”取名,并助康平把其中最厉害的一头封入十鼓点将令,期望有朝一日能诞生妖帅。
此番太一宗长途跋涉奔袭赤霞谷,以风雷殿殿主楚天佑为首,山泽殿殿主彭定岳、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为辅,催动雷火劫云压制五金飞剑,驱使食尸藤妖将赤霞谷围得水泄不通,生擒了诸多剑修,禁锢真元,押送至空竹山苍龙洞囚禁,太一宗掌教,渡劫期的大修士潘乘年亲自坐镇苍龙洞,静候昆仑派开出条件来交换这一干中坚俊彦的性命。
楚天佑从定计之初就没打算赶尽杀绝,是以陨落在赤霞谷的昆仑剑修不足二成,食尸藤妖吃空死尸的血肉,寄生在躯壳中,滕利挑中的身体恰好是平渊派弟子孙二狗,这才被魏十七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雷火劫云笼罩在赤霞谷上空,数月才散,事后昆仑派也曾派剑修前往赤霞谷查看,遭遇食尸藤妖偷袭,顺手斩了数十根藤条,飞剑被汁液污损,难以伤及深藏于地下的藤妖。他们在谷中搜寻了一遍,见馆舍全毁,又没有找到幸存者,便匆匆返回流石峰,应对昆仑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搜魂术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康平奄奄一息,魂魄完全抽离,再也塞不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剩下一具苍老瘦小的尸体,蜷缩在井栏旁,仿佛沉沉睡去。
人死如灯灭,未得长生,修仙修道,终与凡人无异。
东方发白,星月暗淡,魏十七忽然有一种想抽烟的冲动。来到这个世界,他本打算好好谋划人生,纵不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傲视天下,也要独立特行,在茫茫人海中保持清醒,不为时代和命运左右,成为笑看风云的存在。这么多年一步步走下来,他离自己的想法近了,还是远了?他有没有从一开始就踏上了歧途?他的选择和妥协是否明智?冥冥之中,有没有一双沉默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亲手结果一条性命,以一种异常残忍的方式,刹那间灰飞烟灭,连魂魄一并湮灭,不得转生,望着康平的尸体,魏十七长长叹了口气,没有怜悯,也不后悔,这一刻,他的心坚如铁石。
他俯身抱起余瑶,御剑飞入莽莽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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