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刘木莲走在僻静的街道上,远远避开人声喧哗的炼妖广场。从仙云峰来到虎子沟,一切都变了,但她最渴望的那种改变却没有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见到魏十七的机会寥寥无几,他很忙,赤星城从无到有,成为这方天地唯一的仙城,凝聚了他的心血,不忙的时候,他的身旁总是陪着其他女人,阮静,秦贞,余瑶,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刘木莲踩着自己的影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绕到沉默之歌的边门,扣了三下门环,退后半步。边门隙开一道缝,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双鬟,作侍女打扮,见是刘木莲,抿嘴笑了笑,用力把门拉开。
刘木莲迈过门槛,伸手摸摸她的头,问道:“罗前辈在吗?”
那小侍女连连点头,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阵,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罗刹女正在偏厅闲坐,喝着江南运来的好茶,望着庭院中那一簇绚烂的芍药花,眉头微蹙,心事重重。她听金睛大鹏鸟安德音说起,前些日子,魏十七不由分说将他和重明鸟擒下,塞进御兽袋中,不知去了一个什么所在。重明鸟被揪了出去,再也没回来,他在御兽袋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重见天日,已是数年之后,身在接天岭中。
原本接天岭由小白、重九、安德音、罗刹女、游鲲镇守,及至赤星城立,小白和罗刹女先后被抽走,重九和安德音离开数载,接天岭只剩下赤腹毒蛛游鲲,居然也撑了下来。
接天岭已彻底沦为天下修士的猎场,不计其数的妖物被屠戮,被分割,妖丹,精魂,毛皮,筋骨,血肉,源源不断输入赤星城,这是一笔大买卖,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接天岭的妖物逐年减少,幸存下来的,都是最为凶悍狡诈之徒,并且在修士的磨砺下,这些妖气萌蘖而生的低级妖物,也逐渐突破自身的极限,晋升为妖将一流。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接天岭也好,鬼门渊也好,幸存的妖族正在变强,与此同时,狩猎它们的修士也越来越强,这就是魏十七的真实意图吗?
她猜测着魏十七的用心,越忖度越觉得迷茫。如流星般崛起,一步步登上这方天地的巅峰,她看不透这个神秘的男人。重九的命运是某种警示,他不在意出身,是人是妖无关紧要,要在他的王国占得一席之地,必须有用,必须不可替代,沉默之歌是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但这还远远不够。
正寻思间,小侍女引着刘木莲进到偏厅,罗刹女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些年,一人一妖走得很近,刘木莲那点心思,早在她离开仙云峰前,罗刹女就一清二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将重塑容貌体态的功法传与刘木莲,是怜惜她一片痴情,并非存心给魏十七“添堵”。
她命小侍女奉上茶水和糕点,跟刘木莲聊了一阵,渐渐提及沉默之歌。从表面看,沉默之歌只是高档的青楼而已,但在魏十七的布局中,这一处销金窟的重要性超过了肆廛和质库,须交给信得过的心腹之人执掌。草创初期,一切从权,罗刹女终究是妖族,成不了魏十七的心腹,赤星功德殿由荀冶和卫蓉娘执掌,魏十七顾念往日的情分,不会动他们,为刘木莲计,与其在赤星功德殿打杂,不如转投沉默之歌,日后接替罗刹女。
刘木莲有些心动,罗刹女为她点亮了一盏灯,当不了秦贞和余瑶,也要成为陈素真、成厚、小白那样的得力干将,进入他的视野,陪在他身旁,至少,能多见他几面,聊慰相思之苦。
她答应罗刹女,回去后再想想。
离开沉默之歌,已是月近中天,东溟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刘木莲脚步轻快,心中拿定了主意。
其时正值子夜,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响彻天际,刘木莲极目向钟楼望去,却见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闪入钟楼,消失不见。她的心怦怦直跳,快步追上前,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巷回响,渐渐放慢,变得踌躇而拖沓。
刘木莲敛了敛头发,咬着嘴唇,驻足巷口耐心等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刘木莲等了许久,等到星光暗淡,东方发白,才见他从钟楼走了出来。是迎上去,还是留在原地等他发觉?是装作偶遇,还是暗示自己伫立已久?她犹豫不决,欲行又止。
魏十七抬头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朝刘木莲招招手,头也不回走进黑暗中。刘木莲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小跑着追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
魏十七沿着城墙走出东溟城,刘木莲心中忐忑不安,自从离开枯藤沟后,她从未与魏十七如此接近,像飞蛾扑火,欲拒还迎。“我们这是去哪里?”这句话在心中徘徊了千百遍,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她恨自己没有勇气。
天色一点点变亮,魏十七停住脚步,伸手轻抚着粗糙的城墙,道:“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刘木莲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好……就这样吧……”
“这些年我忽视你了,在赤星功德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想过没有,今后是潜心修炼,还是像陈素真那样,承担一些世俗的事务?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好好想想。”
“……我想清楚了。”
“嗯,怎么?”
“我想去沉默之歌。”
魏十七笑了起来,“是罗刹女怂恿你去的吗?”
“是,也不是。她跟我提了提,我想了很久,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她是怎么说的?”
刘木莲把罗刹女为她分析的利弊说了几句,断断续续,惴惴不安,魏十七听得很仔细,听完后道:“好,明日你就辞去赤星功德殿的事务,去沉默之歌跟着罗刹女学,替我带个口信,什么时候能独立执掌沉默之歌了,让罗刹女来见我。”
他答应得如此爽利,刘木莲倒有些担心,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魏十七揉揉她的头,“有话就直说,别闷在肚子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提,我也不会让你去沉默之歌。”
“怕我不够泼辣,镇不住?”
“有这方面原因——你开心就好。”
刘木莲微笑着,觉得自己跟他又亲近了一些。
“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沉默之歌看你。”
刘木莲满心欢喜,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逃也似地跑开,脸颊滚烫如火,不敢回头。
数日后,东溟城出现了一桩新物事,名曰“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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