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逃一追,转眼奔出数百里,牛乙见魏十七不紧不慢,时时留有余力,越发吃准了对方的用意,偏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应对。正疾驰间,忽见他将缰绳一扯,阴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要仰天跌倒,牛乙心中大喜,脚下发力,如大鸟般腾空跃起。
聚拢的阴气将一人一马紧紧缠绕,魏十七硬生生扯转马头,偏在一旁,让出一个黝黑的鬼道人,道袍破破烂烂,一张脸半是腐肉,半是白骨,眼窝中碧焰如豆,直瞪着扑上前来的牛乙,根本没有留意伏在马背上的人有何异样。
那鬼道人衣袖一拂,祭出一座惨白的九阴白骨塔,牛乙大吃一惊,将身躯猛一挫,轰然坠落,单膝跪地,扬起开山藤棍,催动周身魂眼,奋力挑在塔底。一股无可阻挡的巨力当头压下,藤棍节节寸断,牛乙着地一滚,将雷火符尽数洒出,雷声震耳欲聋,电光天火从天而降,尽数打在白骨塔上,塔身晶莹如玉,竟毫发无损。
牛乙翻身跳起,倒抽一口冷气,九层八面,白骨筑塔,骷髅为铃,重逾山岳,分明就是斜月三星洞昆吾一脉的手段,那鬼道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后背上寒碜碜的,隐隐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那鬼道人伸手一指,白骨塔再度飞到空中,牛乙见对方一言不发,不依不饶,不觉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咬紧钢牙着地一滚,现出原形,却是一头硕大的青牛,仰天长啸,后腰魂眼大开,射出一道金光,一头三足金乌振翅飞起,将方圆百里的阴气一扫而空。
白骨塔被金光一托,晃了晃,继续压下,那三足金乌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珠,体型暴涨,探出第三只利爪,狠狠抓住塔尖,刹那间,白骨塔犹如泼了油一般,烈焰冲天而起,三足金乌“嘎嘎”尖叫,扇动双翅,将沉重的白骨塔生生拽起。
牛乙鼻孔张翕,喷出炽热的白气,奋起四蹄,低着两支弯角直挺挺撞向鬼道人。那鬼道人冷笑一声,伸掌平平推出,中指上跳出一枚指环,去若流星,紧紧套住青牛角,狠命向后一拖,牛乙立足不稳,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怒吼连连,浑身上下刚毛涌动,一线烈焰从牛尾烧至牛角,钻入指环中转了数转,“喀嚓”一声,崩作碎片。
那鬼道人法宝层出不穷,不待牛乙缓过劲来,又从袖中抽出一柄七翎冥火扇,握在手中,冲着他连扇七扇,苍白的冥火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将青牛团团困住,牛乙只得使出金乌真身的神通,拼命抽取魂魄之力,将嘴一张,喷吐烈焰抵住冥火。
鬼道人专心致志与牛乙斗法,无暇分心操纵九阴白骨塔,三足金乌低头猛啄塔顶,尖喙忽然一空,半个脑袋深深陷入白骨中,竟啄出一个窟窿来。鬼道人心有所感,抬头望去,眼中碧焰一涨一缩,抿嘴含含糊糊念了个“疾”字,白骨塔“哗啦”一声散开,凝作一具高大的骷髅,颈间挂着一串骷髅,五指将三足金乌死死揪住,任凭烈焰焚烧,越握越紧。
牛乙趁机破开冥火,脑袋一甩,两支弯角双双飞出,一支穿过七翎冥火扇,绕了个圈飞回,一支狠狠钉在鬼道人胸口,却为道袍所阻。这一击的力量何等强横,鬼道人后背弓起,身不由己向后飞去,手足头甩向前方,根本无从抵御。
三足金乌危在旦夕,牛乙顾不得痛下杀手,回身扑向九阴白骨塔所化的骷髅,却已经慢了半拍,那骷髅起手拽住金乌的两条腿,奋力一撕,将其撕成两半,三足金乌周身烈焰尽灭,化作黑烟冉冉消散。
牛乙一头撞在骷髅后背,将脊椎撞断,那骷髅颓然倒地,高高举起栲栳大的拳头,冲着青牛一通猛砸,牛乙头昏眼花,前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奋起余力扭头一甩,独角刺入骷髅的眼窝,死死抵住不放。
鬼道人身上的道袍看似破烂,实则是一宗护身宝物,若没有这宗宝物,牛乙甩出的弯角势必透体而过,鬼修无质无形,纵有伤害,亦不至危及性命,但道袍在身,反倒将弯角的巨力尽数承受下来,鬼道人魂魄震动,四肢僵硬,再强的手段也使不出,只能眼巴巴看着牛乙一头撞向骷髅,死命缠斗,脱不开身,心中暗自庆幸。
身在空中,犹未落地,一道乌黑的刀光闪过,从他后颈刺入,贯穿躯干,从腿间刺出。鬼道人并不感觉疼痛,也没有愤怒,心中一片茫然,如释重负。他的身躯继续往后飞去,视野模糊,隐约看到独角阴马之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曾以为是驻守鬼窟的守将夏商周,但那不是他。
独角阴马御风而行,阴气缠绕,将人马紧紧裹住,遮掩了阳气,那人刻意伏在马背上,不露出面目,鞍前横着荡寇金戈,令鬼道人误解是夏商周,被人追赶,仓皇逃窜。原来……原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冷,他感到冷,这是千百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冷。
鬼道人重重摔倒在地,屠龙真阴刀拼命抽取着浓郁精粹的阴气,魏十七及时将刀拔出,刀身嗡嗡而鸣,似有不满。魏十七伸手插入道袍内,剜出一团鹅卵大小的阴气,黏稠厚重,有如实质,鬼道人的一缕魂魄,正深藏于其中。
屠龙真阴刀入体,他自知魂魄无处遁形,以毕生修炼的阴气饲虎,妄图死中做活,却不想还是没能逃脱厄运。
魏十七捏碎阴气,黑烟袅袅缠绕在指间,化作一个道士的模样,三缕清须,眉目清朗,面无表情。他可能是下界的飞升修士,也可能是飞升修士的后裔,不过落在魏十七手里,命运注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魏十七抬起右臂,朝腋下魂眼一拍,摄出涂曳的精魂,而后把鬼道人的魂魄填入其中。五方魂眼沉默数息,明灭张翕,体内魂魄之力连成一片,力量如高坝阻挡的湖水,节节攀升,魏十七屏住呼吸,眼中精芒闪烁,视线投向怒吼不绝的将军牛乙。
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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