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从截海岁寒洲遁入此界的,并非什么散修,亦非修仙家族,而是一个偏安一隅,小有名气的仙派,名为“广闻”。广闻派规模并不大,洞天境的修士尚不足两手之数,掌门闻骧龙资质平平,穷尽毕生之力,浪费无数资粮,亦未能成就阳神,派内长老颇有怨言,虽不至于反目成仇,夹枪夹棍的风凉话却没少说。
广闻派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有独到之处,镇派之宝有三足青帝鼎、白虎獠牙剑、合龙辟水龟,觊觎者不在少数。恰逢岁寒洲灵气爆发,永夜降临,人心惶惶之下,诸派相互攻伐,彼此吞并,结果广闻派抱错了大腿,一战而溃,闻骧龙当场战死,失却了白虎獠牙剑,遗下一名孤女,修为浅薄,不足以把握大局。派内止剩闻铎、班阙二位长老,他二人一个方脸,一个圆脸,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趁机把持权柄,率众避入异界,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合龙辟水龟甫一现身,即被无数魔物围住,若非有三足青帝鼎护佑,广闻派早就烟消云散,尸骨全无了。不过眼下情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魔物虽然暂且退去,三足青帝鼎却落入外人之手,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硬生生夺去,再非广闻派之物,闻、班二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黄四海见天魔化身俱被惊走,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落在祁甲身上,疑窦丛生。分明是一体修,为何觊觎岁寒洲修士的法宝?觊觎也就罢了,为何还偏生被他炼化了,轻轻巧巧收入袖中?他愈来愈觉得此人神秘莫测,但身处险境,天魔随时可能现身,眼下还不是细究的时候,暂且视而不见,含混过去,待回到绿洲后禀明师尊,再行处置。
他不动声色,向季师妹匆匆打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她小心提防祁甲,季沉霭似乎并不在意,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玉环,若有所思。黄四海一口气叹在肚子里,师妹总是这副模样,该认真的时候犯迷糊,该迷糊的时候又太认真。
他举步上前,与岁寒洲的修士打了个招呼,省去不必要的寒暄,与之交谈片刻,大致明白了他们的处境。避难避难,一头撞进了魔物横行的异界,运气不是一般的差,绿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留在暗黑荒野中,绝无生路可言。
闻铎、班阙俱非糊涂之人,身处险境,敌暗我明,道门毫不掩饰招揽之意,他们亦不矜持,顺水推舟应允下来,先到了“绿洲”再言其他,在此之前,务必戮力同心,共同抵御魔物。闻铎看了一眼周吉,三足青帝鼎既然落入对方之手,一时半刻是讨不回来的,不明对方底细,他暂且按捺下问罪之心,板着一张四方脸,一言不发。班阙笑嘻嘻甚是和善,朝周吉点头示意,拱手道谢,无论怎样,是他出手一举惊退了天魔化身,继续缠斗下去,门下弟子不知要折损多少。
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闻、班二人老于世故,自知小门小派,初来乍到,寄人篱下,不付出点代价是过不去的,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周吉并非是道门中人,相反,他存了扮猪吃老虎的心思,耐心等待着时机。
闻铎将合龙辟水龟安抚了一番,灵丹妙药,一股脑投入它口中,灵龟也知情势危急,勉强振作起精神,摇摇晃晃踏上了行程。黄四海豢养多年的那头吸风狼中了暗算,伏尸于荒野,他只得向师妹求援,季沉霭放出啄香雀,载起二人缓缓向绿洲飞去。
“北海眼”光华四射,划破浓稠的黑暗,啄香雀离地丈许,飞得甚是平稳,合龙辟水龟气喘吁吁,奋力挪动四爪,一步不敢落后,闻、班二位长老忧心忡忡,不知能否平安抵达绿洲,等待他们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众人默默赶路,荒野回复了安宁,魔物再未现身,四下里平静得可怕。片刻后,一个窈窕的身影缓步登上龟背,双手抱住上臂,似乎嫌衣衫单薄,寒意逼人。闻铎皱起眉头,毫不客气道:“薰侄女,此界魔物出没,万分凶险,速速退下,切莫自误!”
闻薰听若不闻,对这位闻广派的长老毫无敬重之意,闻铎闷闷一气,亦无可奈何,自从闻骧龙殒命后,薰侄女便换了个人似的,犟头犟脑,独立特行,谁的话都不听,若非她是已故掌门唯一的女儿,他早就拿出长辈面孔狠狠教训她一顿了。
闻铎叹了口气,朝班阙使个眼色,班长老会意,笑嘻嘻上前劝慰了几句,将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说了几句,闻薰倒是听了进去,双眸落在周吉身上,心道,“便是此人夺了我闻广派的法宝么?”
周吉察觉到灼灼目光,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打了个咯噔。闻广派掌门的遗孤虽是女子,身量却极高,眼角眉梢,透出哀伤和倔强,令他记起流石峰昆仑派钩镰宗的那个少女,虽然她们容貌大相径庭,但那份拒绝呵护怜惜的神情,却依稀仿佛。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压迫着“北海眼”,光亮被一点点吞噬,啄香雀愈飞愈慢,似乎失去了对绿洲的感应,低鸣一声,收起翅膀落于荒野之上。吸风狼低头狂嗅,如没头苍蝇一般,只在方寸之地逡巡,找不到前行的道路,焦躁不安。
黄四海脸色微变,沉吟不决,季沉霭兰心蕙质,略一忖度,便知其中关节,低声道:“天魔业已出手,不斩妖除魔,难以脱身!”
合龙辟水龟亦察觉到异样,努力将身躯缩在“北海眼”照耀下,但它体型庞大,有如小山一般,龟壳大半湮没于黑暗中,无处藏身。闻铎一颗心怦怦乱跳,迫于无奈,只得跃下龟背,向周吉拱手道:“魔物猖獗,理当同舟共济,道友可否将三足鼎归还吾等,戮力同心,联手共渡难关?”他为人严厉,平生不说软话,迫于形势出言恳请,神情尴尬,语气僵硬,班阙看在眼里,叹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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