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妙音洞。
惊虹自崖后来,垂于宝阁之前,尾端散开七彩,正好映在玻璃大窗上,扑簌簌的颜色弥漫,如烟绽放,美轮美奂。
左曼姝顶中作髻,余下青丝垂到身后,用一只幽深色彩的铜环束起,环上镌刻细纹,轻轻一摇,自有翠绿的光落下,如如竿竿青翠,颜色鲜明,她五官看上去并不算特别精致,但眉纤而细,目大而亮,有一种一般人无法比拟的灵动。
她正站着身,面向倚山而建的一面上的木架,木架通体原木所成,三两个碧绿的叶子伸着,叶子的边缘,似乎还滚着昨夜的雨珠,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发出一种莫名的天籁之音。
整个木架上,弥漫一种奇异的生机,随她一呼一吸,融入到她顶门上的真气里,旋即不见。
不多时,只听外面传来鸣钟之音,激荡清越,旋即云气激荡,扑面而来,再然后,一架云车似缓实疾,自半空中行了过来。天光照耀下,能够看到,云车之上,端坐一位青年人,他头戴宝冠,身披法衣,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昏黄,却没有夕阳西下的哀婉,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厚重。
青年人到了宝阁前,停下云车,然后大袖一展,进入宝阁,走到里面,和宝阁中的左曼殊见礼,道:“左师妹。”
左曼殊还了一礼,黛眉青青,一开口,就有一种竿竿新绿的自然,让人如置身于竹林中,道:“蒙师兄,请坐吧。”
蒙飞点点头,昂然坐下,他身量极高,坐在阁中,天光一照,如同一尊铜浇铁铸的铜人一般,压迫感十足。
不过左曼殊并不在意,她知道,对方如此,一方面是他性子本来强硬,另一方面也是修炼的玄功的缘故,近乎霸道。
两个人一点不陌生,她早习惯对方这样的气势。
“左师妹。”蒙飞对上熟人,并没有打哑谜,直接开口,道:“最近你也在陆洲,可知周青在太和岛即将开府之事?”
“声势不小。”左曼殊的黛眉之上浮现出少许的冷意,她开口道:“即使不出洞府,也能听到看到。”
“初生牛犊不怕虎。”蒙飞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太多的赞叹,反而有一种不掩饰的讥讽,道:“东胜陆洲可不是元都陆洲能比的,他才晋升真传多久,就敢大张旗鼓开府,胆子不小。”
“我看啊,他急急忙忙开府,恐怕要栽个大跟头。”
左曼殊听到这,暂时没有说话,她瞥了对面的蒙飞一眼,眸光变得清幽,若有所思。
“左师妹。”蒙飞知道,对方冰雪聪明,应该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当然了,他也不需要掩饰,单刀直入,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府中拜访,是有一事相求。”
左曼殊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小梳子一样摇摆,道:“蒙师兄,请讲。”
“周青开府之事,你身为上一届的真传弟子,肯定会到场。”蒙飞毫不掩饰他对周青的恶意,道:“我希望到时候,左师妹你不要手下留情。”
“这,”左曼殊静静听完,黛眉垂着,她的一侧,放置有一香鼎,鼎不大,四面绘有奇兽面纹,此时正有一缕缕的香气从鼎盖的镂空中冒出,凝而不散,一片烟绿,让她整个人如围在青纱帐里,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她确实看周青不太顺眼,对方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对方在晋升真传后还保持在元都陆洲令人惊叹的修炼速度的话,有极大可能会对她这样的上一届真传有冲击。
不过看不顺眼是一回事,真要在开府大典上对一位出身洛川周氏的新晋真传动作又是一回事。
真传弟子+洛川周氏的组合,谁得罪之前,都得好好仔细掂量掂量。
蒙飞对此心知肚明,他可不认为自己空口白牙就会让左曼殊动手,但他既然大张旗鼓找上门来,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底气。
“左师妹。”蒙飞用手敲了一下身前的玉案,发出一声铮铮之鸣,如琴弦绷断,有着一种决绝,道:“我记你一个人情。”
左曼殊一听,美眸一亮。
实际上,她和蒙飞的关系不错,但也算不上什么密友。她和对方相处,隐隐落入下风,除了对方修道更早,境界修为更深外,更重要的是,她欠对方一个不小的人情。
人情债,不好还。
尤其蒙飞背后有着左丘蒙氏的重点培养,本身也是一代天骄,在东胜陆洲中高歌猛进,地位一日比一日重。这样人物的人情,更不好还。
而现在,听蒙飞的口气,要是自己在周青的开府大典上有所动作,为难为难周青,就算是还了这个如鲠在喉的人情了。
这么一想,挺不错。
于是左曼殊没有考虑多久,还是答应下来,道:“周青的开府大典,我作为上一届真传弟子,必须要参加的。趁此机会,正好验一验这位周师弟的成色。”
“好。”
蒙飞听了此话,知道稳了,他面容上露出笑容,身上法衣上的纹一动,如飒飒的秋雨,看上去斜斜细细,但却又有一种浸染人骨子里的寒气。
他可是知道对面这位左师妹的手段,对方承诺出手的话,周青的太和岛开府大典会很“精彩”的。
蒙飞又在妙音洞坐了一会,然后告辞离开。
到了外面,就见云端之上,横有一架宝辇,上撑七彩宝盖,周匝是十几只精致华丽的仙禽,尾翼都有丈许,展开之后,如孔雀开屏,它们红彤彤的鸟喙上,衔着宝珠,珠光莹莹,通照四下,方圆十几里内,都是宝色。
宝辇的前面,有个少年人,他一身金衣,宝冠剑眉,眸子之上,似有金火,顾盼之间,本应该神采飞扬,可不知为何,偏偏又有一股沉沉郁郁之气凝聚,让他多了三分阴翳。
“族兄。”金衣少年人见蒙飞出来,连忙迎上去,面容之上,有着期盼的光。
蒙飞先摆一下手,让他不要说话,然后上了云辇之后,吩咐一声,云辇腾空而起,直上极天。
东胜陆洲的上空,浩瀚的气机汇聚,袅袅如烟波荡开,又好像碰撞的光晕,最外围,有着明色。
宝辇在其中穿梭,后面的华盖的光越发明亮,蒙飞此时才慢条斯理地道:“妙音洞的左曼殊答应了。”
“那太好了。”站在宝辇跟前的金衣少年一听,高兴地眉宇间放出光来,他再开口说话,声音中有着一种彻骨的杀机和冷意,道:“周青着急开府,也是,他向来顺风顺水惯了,骄傲自大,这一次,非得让他摔个大跟头才行。”
对于新晋真传弟子来讲,能早开府就早开府。
因为不开府的话,真传弟子的身份都不完整,在东胜陆洲乃至门中其他地方行走,有一定限制。
只有成功开府之后,才算在东胜陆洲真正扎下根基,成为一个完整的真传弟子。
蒙飞看了一眼自己的族弟蒙子夏,对他面容上的仇恨和戾气不太满意。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族弟蒙子夏对周青恨之入骨。
毕竟当初蒙子夏初等青峪台,踌躇满志,想要亮相,正式竞争这一届的真传。可惜的是,碰到了周青,大败而归,亮相失败。
这一败,不但让蒙子夏在左丘蒙氏中的地位急剧下降,很多人对其失望不已,而且还让周青以他为踏脚石,一跃进入了很多人的视野。
这样的过节,确实很大。
但蒙飞却认为,有仇报仇,有恨报恨,一点不错,但在平时,却不能让仇恨蒙蔽了双眼,让自己只知道仇恨。这样的话,才是落入下等。
以后,即使报了仇,恐怕也前途有限。
“再看看吧。”
蒙飞垂下眼睑,如果周青开府大典过后,蒙子夏还是这样,那只能将之打发回家族了。
自己以后注定是要冲击十大弟子的人物,麾下确实要有羽翼,有足够的人手帮自己做事,但必须得是是精英,不能是这样扶不起来的家伙。
“再去一家。”
蒙飞看了看方向,云辇一转,继续前进。
真一宗的各大家族势力间,不对付的也有不少。即使这样,在其中,左丘蒙氏与洛川周氏的冲突和对峙,也是鼎鼎有名。两个家族之间,家族弟子之间,明争暗斗,从来都不会少,也不会停。
周青这一位洛川周氏的新晋真传弟子要在东胜陆洲开府,他一个左丘蒙氏的嫡系子弟,岂能闲着,肯定得尽可能地想办法。
离妙音洞不远,也有一处洞府。
只见此洞府之中,时不时坠下灿白色的宝轮,泛着异彩,待到了大殿前,只听一声响,晕开满地的冰寒之气,把大殿前的台阶都映上一片森幽,冷飕飕的。
再往里,有一座白玉大殿,李碧霄端坐在上面,天光只开一线,耀眼的光彩束起,寸寸而入,待到他顶门上,就会被呼啸的剑气所斩,然后一点点吞噬。
萧昕作为客人,坐的位置稍微往下一点,不过这一届真传中的唯一女子,身上的气质越发迷离,美眸之中的光,蕴着锋芒,气势要比刚晋升真传上了一截。
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只余下大殿中,偶尔冒出的一点星火,扑棱一下,化为赤色小鸟,拍打翅膀,绕殿飞行。
李碧霄一抬手,打破了殿中的沉默,开口道:“周青的开府大典,你去不去?”
萧昕听了,手放在身前,道:“岂能不去?难道你不准备去了?”
听上去是疑问,但语气肯定。
他们是同一届的真传,按照门中的惯例,开府大典是要去的话,不会缺席。
李碧霄摇摇头,眼瞳之中,弥漫着剑芒,锋锐十足,道:“我只是好奇,这周青这么快就决定开府了?”
新晋真传弟子在东胜陆洲的开府,被当做真传弟子的
开府大典上,可不是人人捧场,也有着考验。一个应对不好,起步受阻,影响非常之大。
所以开府之事,新晋真传弟子向来慎之又慎,准备到觉得万无一失,才会开府。
虽然早开府,好处也很多,但这一次,周青开府主打一个急匆匆,真的太早,太快了。
萧昕暂时没有说话,她总觉得,周青有一种紧迫感,让他不得不加快速度,俨然有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只是又想到他一路晋升真传的过程,忍不住蹙了蹙眉,叹息一声,道:“周青能逆袭,以这一届
“逆袭。”
李碧霄听到这两个字,向来高傲的他,心里不舒服,但同时,他也得承认,比起他和萧昕按部就班的晋
升真传,周青可谓是一路逆袭而上,连续超车。
就是他们两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超越,最后成了老二和老三。
周青一路行来,确实又急,又快,还能成功。
“如果这次还能成功?”
李碧霄顶门上的斩天剑气发出一声轻鸣,不管如何,自己也得抓紧,尽量也早点开府,不能被对方落下。
萧昕没说话,可心里也不平静。自己同届之中,有周青这样的,想要不被其完全遮住光芒,一刻也不能放松啊。
太和岛,静室内。
周青端坐在云榻上,他顶门之上,化龙真气和灵金真气一升一落,金黑交晕之间,一种说不出的玄妙之气在两者之间运转,每时每刻,都有进步。
好一会,周青睁开眼,眸子炯然有神。
“一事又一事。”
周青喃喃一声,晋升真传之后,从来不是高枕无忧,摆在他眼前的大事是和吴中竞争,看到底谁能更进一步,拜到观德真人的门下。
这事儿事关重大,让人不得不尽可能地提升自己,尽快凝丹。
“不过,”
周青微微仰起头,面上的笑容如水洗云空,一片明净,这样的节奏,自己不但不感到累,反而甘之如饴。
因为越是如此,一旦成功,所得之多,也是超乎一般想象。
“准备开府之事吧。”
周青听到一声悠扬的钟声从洞府中传来,不由得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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