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山庄。
经历了风波之后,这座昔日的江湖圣地冷清了不少。
李观世离去后,独孤落雪也因万寿山川院诸事缠身,未再继续等待姜守中,匆匆离去。
洛婉卿更是踪迹全无,好似人间蒸发一般。
而曲红灵和姜雀倒是一直在等。
原本曲红灵以为染轻尘会离开,没成想她竟与丫鬟锦袖一道,在这水月山庄住了下来。
想来,心底还是希望再见到姜守中的。
此时,水中月桥旁的一处崖顶,染轻尘孤身伫立,静静凝视着远方的天际。
墨色的长裙随风浮动,恰似幽潭中的墨韵在缓缓流淌,与周围崖顶的萧瑟之景相互映衬,宛如一幅冷艳的画卷。
“情深似海,渡人亦渡己。情浅如烟,随风自散矣。”
一声感慨的喟叹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只见一位面容俊朗却坐在轮椅之上的男子,正由身后的仆人缓缓推来。
男人正是名剑山庄的二少爷。
轮椅行至染轻尘身侧,方二少爷微微抬手,示意仆人莫白令先行退下。
“不去凑热闹抢机缘,却躲到如今才现身。”
染轻尘的话语中透着丝丝寒意。
方二少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真去跟着起哄争那机缘,只怕如今已与那些不幸之人一样,投身轮回,转世投胎了。”
染轻尘嗤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方二少爷早就知道凶险,却悄悄一个人躲起来,看着那些人全都去送死。”
方二少爷轻轻摇头,叹息道:“眼前若有一堆黄金,我出言警示那些黄金有毒,莫要争抢,你觉得…那些人会听信我的劝告吗?”
染轻尘一时无言,陷入了沉默。
方二少爷忽地面色一正,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离开。”
“那你呢?为什么你不离开?”
染轻尘不答反问。
方二少爷微微仰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怅惘,缓缓说道:“与你一样,我也在等人。”
“等人?”
染轻尘不禁侧首,眼中满是疑惑。
方二少爷的视线投向远方天际黯淡的云层,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三年前,我大嫂因难产而死,幸得孩子保住了,是个女孩。那小丫头资质根骨皆是上佳之选,仿若天生就是为练剑而生的胚子。
爷爷对这个小孙女儿极为喜爱。确切而言,是小重孙女儿。
他稍作停顿,叹息后继续说道:
“不久之后,我大哥续弦再娶,所娶的女子和大嫂有几分相像。可谁知那女子竟是妖物,妄图窃取山庄宝物,终被我爷爷识破并诛杀。
当时,我弟弟正在闭关修炼。自那以后,我大哥心灰意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名剑山庄,说要在外寻求剑道。””
听到这里,染轻尘想起了之前和姜守中去名剑山庄求剑时,见到的庄主方茂山。
他乃是方二少爷和方子衡的父亲。
新娶的那位美艳妻子,后来也被剑圣老爷子给杀了。
当时,方子衡也在闭关。
历史倒是惊人的相似。
方二少爷的神情略显沉重,接着往下说道:
“最让老爷子气愤难平的是,大哥离开之时,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女儿,甚至还掘出大嫂的遗体一并带走了。
老爷子怒不可遏,当即派人四处探寻搜寻,可无论始终都没能寻得他们的踪迹。
后来,老爷子心力交瘁,便不再过问山庄之事,转手将山庄交给了我父亲管理。
你和姜墨之前见过我父亲,也该能察觉到,他性子比较怯懦。也正因如此,爷爷向来都有些瞧不上他。而我又是个废人,所以爷爷把希望寄托三弟身上。”
“所以,你要等的人是你大哥,还是…”染轻尘朱唇轻启,语带疑惑。
“我那失踪的小侄女。”
方二少爷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就这么确信她会出现在这里?”染轻尘微微蹙眉。
方二少爷手指轻轻敲打着腿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展颜笑道:
“世间诸事,皆有定数。有些事儿啊,只要你心甘情愿地去等,那个你心心念念要等的人,总归是会出现的。”
染轻尘心下一动,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这番言语,实则是在暗暗劝解自己。
思绪飘转间,回想起当初在名剑山庄,方二少爷给予的那张纸条。
她朱唇轻动,喃喃念出:
“回头无岸,尽头是魔。天不容我,何必敬天?”
染轻尘眸光流转,用一种极为奇异的目光紧紧盯着方二少爷,盯着眼前这个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个只能困于轮椅之上的废人:
“你早就料到我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了,是吗?”
方二少爷神色平静,轻声回应道:
“这世间之路,一步踏错,步步皆险,我不过是略作揣测,想给你一点警示罢了。”
染轻尘微微冷笑:“警示?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决定我的路该如何走?天不容我,我自当破这天!”
说罢,女人转身离去。
方二少爷双手拢于袖中,感慨道:“姜守中啊姜守中,我倒是真有些同情你了。”
“阿嚏!”
姜守中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又在想我。”
与洞内的大汉道别后,此刻他带着狗狗再度回到了先前停留的那片湖边。
湖泊之上,原本浓稠如墨的迷雾此刻已散去了不少,仿若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着湖面。
不过因为月色被浓重云层遮蔽的缘故,使得四周依旧昏暗朦胧,姜守中的视线难以延伸至更远之处。
“这鬼地方,上哪儿去找船?”
姜守中眉头紧锁,眼神在湖岸边来回搜寻着。
忽然,他的目光被那些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林间的破旧棺材所吸引。
姜守中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
他在众多棺材里挑出了一副相对较为完整的,将里面的尸体挪出,而后拔出腰间佩剑,对着棺材一顿劈砍削凿。
不多时,一口简易的“棺材船”便初具雏形。
姜守中将其拖入水中,带着狗狗站了上去。
小船倒是比较稳当。
依照那大汉的嘱咐,姜守中将左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放入眼珠子。
那眼珠子一触碰到伤口,竟好似瞬间有了生命一般,灵活的挤入其中。
紧接着,它像是在适应新的环境,微微转动了一下瞳孔,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大汉说若有异常,这眼珠便会发生反应。
说明此时周围并无异常。
姜守中轻轻挥动手中灵水剑,利用剑气推动着独特的棺材小船,朝着湖中心摇曳而去。
小狗依偎在姜守中脚边,偶尔抬起鼻子,在空中嗅来嗅去。
行船片刻后,姜守中忽然感到掌心涌起一股温热之意。
仿若有一股细小的热流在掌心缓缓涌动。
他摊开手心一看,发现那颗眼珠子左右转动着,好似在寻找什么。
姜守中抬起手掌,将掌心对准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眼珠的转动愈发迅速,犹如失控的陀螺一般。
突然,掌心的眼珠子猛地胀大了几分,原本圆润的形状变得有些突兀,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掌心之中挣脱而出。
强大的力量扯得姜守中的皮肉一阵生疼。
原本安静依偎着的狗妖也站起来,浑身的毛发竖起,对着湖面疯狂地吠叫。
“下面有东西?”
姜守中心下一动。
他本打算释放出飞剑进入水底探查,但犹豫了一下,索性直接跃入了幽深的湖水之中。
湖水并不冰冷,相反,竟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
然而,下方的光线却极为昏暗。
浓稠如墨的黑暗仿若实质般,沉甸甸地压下来,姜守中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之中。
好在掌心的眼珠子释放出了微弱光晕,勉强能够让他看到周围影影绰绰的朦胧景象。
湖水的深度远超想象,姜守中只得持续不断地朝着下方深处游去。
沉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似要将他的身躯碾碎,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直到,一抹异样的景象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定睛一看,只见水底竟然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排的人!
准确来说是一具具男人的尸体!
这些男人尸体全都身着鲜艳夺目的新郎喜服,刺目的红色在昏暗的水底显得格外惊悚。
而尸体们并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水底,随着水波的轻轻流动,身体机械地一晃一晃。
这般景象,与外面树枝上吊着的那些新娘们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姜守中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毛骨悚然。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捕捉到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姜守中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身着华丽嫁衣的女人静静地伫立在湖底。
鲜艳的嫁衣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长长的裙摆如同一朵盛开在地狱中的红莲,肆意蔓延。
女人的面容,隐藏在如血般鲜艳的红色盖头之下。
姜守中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目光犹如实质,冰冷刺骨。
然而,还未等姜守中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下一刻,那新娘竟如同薄雾一般,缓缓地散去。
在她消散的过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尾巴在湖水中轻轻摆动了一下,随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水波,证明对方曾经的存在。
幽昙?
姜守中脑海中闪过之前大汉所说的那些话语,心中暗自猜测。
他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转身,意图朝着新娘消失的方向奋力游去,想要一探究竟。
可就在这时,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男人尸体,竟全都动了起来。
它们动作僵硬而迟缓,直直地朝着姜守中飘来。
眨眼间,已有几具尸体飘到了姜守中的身边,冰冷僵硬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抓住了姜守中的脚踝和双腿。
它们用力拉扯,试图将姜守中拖入湖底。
随着身体不断下沉,姜守中发现,自己下身的衣衫竟然开始悄然变色,取而代之的是鲜艳夺目的艳红色。
与周围那些新郎尸体身上的喜服一模一样。
姜守中强自镇定心神,迅速掐起剑诀。
屠龙飞剑和玉簪飞剑拖着一道道绚丽的水纹,朝着那些男人尸体迅猛斩去。
飞剑所过之处,一具具尸体的手臂被斩断,飘落于湖底。
姜守中趁机发力,双腿用力一蹬,这才挣脱了束缚,游出水面。
离开水面后,姜守中趴在棺材小船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因缺氧而憋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此时他只觉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仿若被烈火灼烧。
姜守中爬上棺材船,撩起裤子查看,只见腿上布满了一道道鲜红的指印。
“妈的,什么鬼破地方!”
姜守中的内心第一次有些发怵。
狗狗忽然蹿到他的腿边,对着他腿上的伤口舔舐了几下。
神奇的是,那一道道红色指印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火辣辣的痛楚也随之消散。
姜守中满脸诧异地看着狗狗,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你倒是作用挺多的。”
狗狗蹭了蹭脑袋,晃了几下尾巴。
这时,姜守中发现不远处的湖面上,竟出现了一座小岛。
岛上灯光幽然闪烁,在黑暗的湖面上犹如一颗夜明珠。
姜守中眉头微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江绾讲述的那个故事。目光有些迷离地望向那座小岛,喃喃自语道:
“看来,那故事所言非虚,这世上还真有一座名叫玘瓖的小岛啊。”
小狗晃着尾巴,汪汪了两声。
随着棺材小船靠近到小岛岸边,姜守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跃上了小岛。
姜守中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前行。
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他和小狗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前行了一段路,姜守中目光蓦然凝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姜二两。
此刻少女静静地站在一位嫁衣华丽的新娘面前,神情木讷,眼神空洞。
“我的女儿,娘亲终于见到你了。”
新娘伸出腐烂的手,温柔的将二两搂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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