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人间芳菲已尽,万物迎来最蓬勃的生机。

    顺城周边的田野里,嫩绿的青苗在农夫们的辛勤栽种下,舒展着快活的身姿。

    白河起伏的波涛中,一群溯流而上的白鱼,在渔舟的追逐下,竞相逐浪跃波,溅起一朵朵密集的水花。

    城市里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白石滩的工业区,也开始如火如荼。

    一切看起来都生机勃勃,然而距离这里两百里之外的西面,拒北关外,又是另一幅场景。

    肃杀,灰败,荒凉……仿佛四月席卷北国的春风,从未光临过这片灭绝一切的山原。

    暗沉的天幕如同凝固的血液,吸引来无数嗜血的乌鸦,在云层下低低盘旋。

    天穹的下面,是一处刚刚结束战斗的修罗场。

    横七竖八的尸体,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大地,画面惨不忍睹。

    天空中不时响彻一声撕裂的唳鸣,有乌鸦俯冲下来,试图叼走死者洒落的血肉。

    可惜,每每冲至一半,便被下方一支军队惨烈的气势所激,吓得又折返回去。

    这是一支来自拒北关的大楚骑兵。

    一张张染血的年轻脸庞,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有生以来第一次杀敌的亢奋和紧张。

    显然,他们是一群新近训练出来的新兵。

    当他们得到消息,北匈人又来进犯,这次需要他们出关迎敌时,每个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尽管怕得要死,他们还是在那名叫卢定方的守备将军带领下,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关门。

    当兵杀敌,这就是军人的天职,他们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天眷顾。

    北匈人这一次的进犯,前所未有的猖狂。

    出关不到十里,他们就在这处斜谷里,撞上了一支数量几乎相等的北匈伺候。

    身处山谷,意味着两边无路可逃,而掉头逃跑,一旦被衔尾追杀,只会死得更快。

    双方的将领显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不约而同拔刀,向前一指。

    杀!

    震天的嘶吼响彻云霄,刀出鞘,马蹄声踏碎山谷。

    毫无准备的双方,仿佛两波高速奔涌的灰色狂潮,迎面狠狠撞在一起。

    霎时间,波浪破碎,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群初出茅庐的新兵,在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纵然如此,每个人心中还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一方不会是北匈人的对手。

    对方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比楚人弓马娴熟!

    对方野蛮嗜血,个个都是恶鬼下凡,刀兵过处,天下无敌!

    北匈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太多关于北匈人的可怕传闻,在大楚军中流行,且,几乎人人都深信不疑

    今次……多半在劫难逃。

    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惊讶地发现,情况,似乎在向着和自己想法相反的方向发展。

    他们和对面的战损比,竟是高达一比三,乃至一比四五的压倒性优势。

    己方居然占优!还是大优!

    这怎么可能?

    新兵们心中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并非对方不勇猛,也并非对方不厉害,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占了武器上的便宜。

    大楚骑兵们发现,他们手中新配发的朴刀,就跟被天神祝福过的一样,锋利无比,无坚不摧。

    往往和北匈士兵交锋没几个回合,就把对方的弯刀砍断了,对方没了武器,自然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尽管,这其中有对方武器材质太过低劣的缘故。

    但,仅仅几刀就把对方弯刀砍断,如此强悍的朴刀,已经堪堪称得上削铁如泥四个字。

    仗着武器之利,以及守备将军卢定方的勇猛,这群拒北关的新兵,意外的首开得胜,取得了一次大捷。

    两百多个北匈骑兵,除了寥寥十余个逃出生天,几乎全都葬身在这片谷地。

    而原本胜率极低的他们,却仅仅只付出了牺牲五十多人的代价。

    “将军,这一战真是不可思议,我们还要继续追击吗?”

    打扫战场的时候,一名副官兴奋地来到卢定方跟前,抱拳请示下一步的动向。

    “不用了,我们的任务只是索敌,清除近处的威胁,如今对方伺候损失这么多,短期之内,应该没胆子再靠近关门。”

    年轻的守备将军,一身染血的甲衣,为他平添了几分肃穆威严。

    将视线从满地的尸体上收回,最后落在手中的朴刀上,一直冷冽的眼神,罕见露出一丝惊奇。

    纵然经历了刚才的大战,招架敌方攻击百余次,还砍碎了二十余具身体。

    三尺刀身,依旧锋芒逼人,除了刃口上几处细微的卷曲,竟是再无半点缺损。

    “好刀!”

    夹在臂弯,用袖袍缓缓将刀身残留的血渍擦净,卢定方收刀入鞘,扭头吩咐副官:

    “传令下去,此番打扫战场,除了收敛将士们的尸骨,我军朴刀,共两百六十四柄,务必尽数寻回,哪怕断了,也要给我捡回来。”

    平心而论,这个命令有些刁难人了。

    不过好在,他们新配的武器质量出奇的好,一场大战下来,总共也就断了两三把,没过多久就收集齐了。

    此时已近黄昏,一道残霞浮现在天边,给铺满阴云的暗沉天空,添加了一笔冷酷的血色。

    回首来处。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一座雄关,仿佛天外飞来的巨城,峥嵘崔嵬,气势磅礴。

    正是大楚北疆两座军事重镇之一,拒北城!

    “收兵。”

    眼看天色不早,端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军,拂开被血浆粘在脸上的发丝,最后看了眼战场。

    一声令下,攒缰绳调转马头,带领队伍返回城关。

    前脚刚走,霎时间,无数乌鸦和秃鹫尖啸着俯冲下来,展开了一场饕餮盛宴。

    生命的意思,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这并非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自古两国交战,无论将军还是士兵,都是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譬如现在,对于镇守关门的将领来说,比起今日出关士兵的生死,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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