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怀县。
一间朴素的宅院中,妇人手中捧着一碗菜粥走进堂内。
堂内,一胡须浓密的男子正坐于案前捧着一卷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妇人将菜粥轻轻放在的案几上,又拿起调羹抿了一口,确认那菜粥尚温方才开口。“良人,先吃些东西吧。”
山涛缓缓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对面的妇人,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韩氏。
说来惭愧。
自从她嫁给自己以后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自己的阿父山曜官至宛句县县令,可在阿父早年过世以后,山家就被瞬间打回了原型。
他现在可谓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甚至连家仆都养活不起,家中事务基本都是由韩氏一手操办。
所幸韩氏从没有一句怨言,自己这么多年也从未放弃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山涛左手端起案上的粥碗,右手拿起调羹,伸到妻子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先尝尝。”
韩氏莞尔一笑,“妻方才替良人尝过了,不咸不淡。”
山涛摇摇头,“夫人可是误会我了,为夫只是想让你吃这第一口。”
妻子面露疑惑之色,山涛的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夫人暂且忍耐这家中贫寒之苦吧,为夫向你保证,日后我必登三公之位。”山涛忽然玩味地看着她,“就是不知夫人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韩氏对于山涛夸下的如此海口竟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回道:“那妻还真要好好准备呢,可不能给我大魏的三公丢面。”
两人相视一笑,山涛继续拿着调羹吃着菜粥,可心中却是一阵苦笑。
三公之位?
作为一个寒门中的寒门,那是何等的奢望。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叩门的哐哐声,他的宅院很小,以至于坐在堂内都能听到府门外的动静。
“巨源兄,巨源兄!”又一个声音传来,这让山涛很是疑惑。
要知道他这个府邸可一直是门可罗雀,难得会有人前来拜访。而且能叫出他的字,那人似乎是熟识?
“夫人且先回房,为夫前去待客。”山涛说着便大步走出府堂,韩氏一欠身子也进了屋。
“来了,来了。”
山涛打开门,一位身穿华服,容貌俊朗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相比之下,自己这粗布麻衣,满面胡须的模样,跟对方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开始都没敢相认。
“司马子上?”山涛瞧了半天才试着问道。
“巨源兄!”司马昭惊喜道,“真的是你啊,哎,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
山涛忽然想起小时候阿父领着自己去温县司马家做客的事情。
那时候司马昭胆子很小,见到生人经常躲在他兄长司马师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张望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
尽管在他眼里,那时的司马师也只是个孩童,却时刻把弟弟司马昭保护在身后。
“子上快请进。”山涛很快收起思绪。
他不知对方所来何事,但起码的待客之道要遵守。
“寒舍简陋,子上勿要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司马昭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打眼瞧了一眼院府里的陈设,不禁咋舌。
二人进到堂内,山涛想拿些吃食来招待对方,可却不知东西放在何处,平日里这些都是妻子韩氏大包大揽的。
“巨源兄不必忙活了。”司马昭当即表明了来意,“昭此番造访是为一事而来。”
“子上,坐下说。”山涛请司马昭入座,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
“巨源兄可愿出仕?”司马昭言简意赅地说道。
“好男儿谁不愿出将拜相,成就一番功业呢。”山涛呵呵笑道,回答的很是干脆。
“那”
可还没等司马昭继续说下去,山涛又道:“可我虽有志向,但怎乃才薄德浅。”
“山涛兄何必自谦呢。”司马昭道,“昭依稀记得曾有族人赞曰:‘涛当与师、昭共纲纪天下者。’”
“说来惭愧,昭的才能岂能与兄长和您相提并论呢。”
山涛笑而不语地看着司马昭。
其实司马昭不知道的是,这话原本是司马家一位族人对司马懿本人讲的。
然而司马懿却戏言道:“卿小族,那得此快人也。”
是啊,如今这个时代,家族不显,想要成事都很难,何谈治理天下呢。
山涛当然也不可能从司马懿口中听到这句话,但他却能感觉的到。
否则自己怎么会快过而立之年了,还在这里待着呢。
要知道,故太傅钟繇之子钟毓,年十四,起家就是散骑侍郎。
山涛也不想怨天尤人,当得知司马昭的来意时,他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敢问子上,这事是令尊司马公的意思?”山涛问道。
司马昭愣了一下,自己这个身份难怪对方会不自觉得以为是司马懿征召他。
“不是。”他摇摇头,“征召巨源兄的是中领军夏侯将军。”
“噢,昭现如今任中领军长史。”司马昭补充了一句。
山涛表情一滞,他先是感叹司马昭的仕途之顺利,之后又对这份征召感到奇怪。
他猜到自己应当是被司马昭推荐的,但对方堂堂大魏中军主将,怎会对自己一个山野村夫感兴趣。
尽管想不通其中缘由,山涛也很想接受这个征召,这个起步可不算低。
可他并不通晓兵事啊。
这绝非是他喜欢挑挑拣拣,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他把这个意思委婉地告诉了司马昭,后者却建议,可以先出仕过渡着,只要有才能终会有他的一片用武之地。
就在山涛还在思考之时,司马昭提议道:“巨源兄,昭近日有公务在身,明日就要去河东郡。这征召之事不如兄先考虑考虑,若兄有闲暇,陪我一同去河东如何?权当是散心了。”
山涛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河东郡,郡治安邑县。
王濬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向太守府府堂走去。
一年前他举秀才出仕,被郡内征辟为河东从事,可没过多久前任太守便迁离河东。
新任河东太守是一个叫李承的人。他是奉义中郎将李基之子,刚侯李通之孙。
王濬走进了府堂。
“府君。”他手中捧着册子拱手道,“这是下官整理好的名册。”
李承随意瞥了一眼,“放那吧。”
“唯。”王濬缓步走上前,把名册放在案上,接着他低头沉思了半天,这才开口说道:“府君,下官听闻有一位新的都尉即将前来上任。”
“怎么了?”李承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恕下官直言,都尉掌管一郡之兵事,责任重大,还望府君慎之又慎。”
“嗯?”李承这才直视着王濬,眼中充满了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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