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全琮的部曲听到这个动静后第一反应竟是愣住了,他们踌躇地看了看两位“大人物”的表情,并未轻动。
“愣着做什么?”直到全琮再一次催促,几人才作势扶刀上前。
陆氏部曲并不是摆设,他们根本不理会什么大都督,当即便提刀迎上。
“大都督,你这是何意?”陆抗也扶着腰间佩剑走上前,随后愤怒地质问全琮:“难道仅凭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就要定罪于我?”
全琮冷笑着看着这个黄口孺子,心中暗自嘲笑他的天真。
他管他是真的假的呢。
想要给一个人定罪,又何须真正的证据呢?
更何况现在这封通敌的书信就在眼前,这可是铁证如山!
全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当年芍陂之战后,朝廷以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为准,对张休、顾承封赏颇巨,而对全氏父子有失偏颇。
全琮岂能善罢甘休呢。
只不过当时丞相顾雍还在世,他不好当场发作。
但等顾雍一走,他便联合中书令孙弘上疏弹劾,诬陷张休、顾承与典军陈恂有私下往来,虚报战功。
没了顾雍掣肘,孙权顺势将张休和顾承缉拿下狱,终把二人流放。
而今陆逊也死了,你陆抗又算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抗说道:
“你有通敌卖国之嫌,本督本可依令将你斩首,但现在却是留你一条性命,送回武昌交由陛下发落。这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谁知陆抗根本不惧,反问道:“大都督并没有夺兵之权吧。”
“你”全琮一时语塞。
夺兵顾名思义便是夺取兵权。
吴国的世袭领兵制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私兵制,其实孙权本人可以出手干预的。
就比如用转授的方式。
周瑜死后,其部曲没有被宗族子弟继承,而是被转授鲁肃鲁肃死后,其部曲则被转授吕蒙。
而对于一些骄纵不法的将领,孙权也会进行夺兵。
甘宁、潘璋二将,生前骄横放纵,屡次违抗节度,孙权出于爱才的缘故,未加追究。
二人死后,孙权以甘宁、潘璋子弟犯法为由,夺其所领兵马。
这种情况不止一例,此乃孙权惯用伎俩,但在吴国也只有孙权有这种实权。
全琮的表情很难看,五官扭曲在一起,
陆抗不为所动,大声说道:“除非陛下亲自下诏夺兵,否则即便你是大都督也无法对我怎么样。”
面对陆抗的据理力争,全琮既恼火又无奈。
吴国的大都督又跟魏国的大将军有很大差别。
它只是在战时的一个加官,负责统一指挥吴国例如柴桑督、武昌督、夏口督、江陵督等各类都督。
这些都督都是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军头,有的来自于朝中大族,有的则是地头蛇。
当年陆逊在夷陵时加封大都督,孙权都要亲前线为陆逊立威,方可使其令行政通。
如今全琮的处境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只是想在朝堂上挤掉陆氏,而不是和陆氏同归于尽。
“把刀放下。”全琮发觉陆抗并没那么容易拿捏,终于是放弃了。
左右闻令,立马照做,陆抗的部曲也警惕地慢慢收刀归鞘。
全琮心里清楚。
眼前若是对着一个拥有五千余精锐部曲的人采取强制措施,
不仅会遭受陆氏的反抗,那些与陆逊亲善的人说不定也会倒下陆抗一边。
“陆抗。”全琮的语气依然不客气:“你的嫌疑还没洗除,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将派人如实禀告陛下。”
陆抗听见对方话语中“如实”两字念得很重,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没有选择怼回去,而是说道:“大都督,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退敌,还不要醉心于私人恩怨。”
“那是自然。”全琮捋了捋短须,眼珠转了转,说道:“通敌之事暂且不提了,既然本督奉陛下之命前来,你接受本督的调度总归是应该的。”
陆抗点点头,“是的。”
“那好。全琮露出满意的神情,说道:
“实话跟你说吧,陛下已亲赴夏口督战,可见陛下对此次战事的重视。”
“如今的局面已然拖不得了,魏军在我吴国本土作战,我等竟然跟对方遥遥相望,互不攻击这样太可笑了。”
“这可不符合本督的一贯风格。”
全琮或许在吴国的各任大都督中算是名气最小的一位。
在防守战中虽没有陆逊那样卓越的全局观念,但临阵对战时的排兵布阵和临机决策是他所长。
魏国的王凌、郭淮等人就曾在正面战场上领教过全琮的本事。
全琮十分热衷于进攻,这种风格很受孙权喜爱,就像曾经孙权对吕蒙的那种喜爱类似。
这也就是为什么除了孙权亲征以外,合肥方向的大都督一直是全琮的原因之一。
“那大都督打算怎么做?”陆抗问。
全琮说道:“光是这么耗着,敌军就会自退吗?那样太被动了!”
“当年本督亲率数万大军进攻寿春,人家魏军是如何做的?”
“他们才没有扎下营盘,徒耗军粮,而是主动阻击,不断地派出兵力来与我军对拼。”
“而此刻,我吴国将士同样也要拿出拒敌于国门之外的血性来!”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意,明日便向魏军营地发起进攻。”
陆抗基本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见全琮的大手在下一刻便拍在了他的肩头,道:“就由你来做这个先锋。”
他没作任何犹豫,当即便拱手道:“末将遵命。”
如此果断竟是全琮也没有预料到,顿了顿他沉声说道:“好,军中无戏言!”
这事很快敲定下来,到了第二日陆抗便接到命令,要他带着部曲先行攻打魏军的前部营寨。
陆抗带着兵走后没多久,全琮的儿子全绪急匆匆地来到了大帐里。
一进来,他便语速飞快地说道:“阿父,昨日那封信,儿找人认真比对过,确是陆抗亲笔无疑!”
“你说什么?”全琮惊了。
他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魏军的反间计,打算将计就计把陆抗的部曲给黑掉。
而现在看来,陆抗是真有反意?
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毕竟陆逊病死他乡这其中多半原因是来自于孙权的施压。
听说孙权还想等此役结束后当面质问陆抗,让他来好好盘点盘点他父亲生前的所有罪状呢。
“阿父,就让陆抗这么带兵走了?”全绪有些担忧地问道。
全琮想了想,笑道:“无碍,如果陆抗真有反志,他的军队远离我大营才威胁最小。否则与魏军里应外合,我军危矣。”
“说的也是。”全绪点点头。
全琮冷酷道:“接下来,就看陆抗是否服从本督的调令了。”
说完,他马上吩咐:“待为父书信一封,你立刻着人交由陛下。”
“唯。”
另一边,陆抗的军队徐徐前行。
马背上,部曲督刘平犹豫了一路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公子,全都督让我等来做先锋可回来的游骑来报,我军身后压根没有援军,粮草辎重也所带不多,如今是一支孤军啊。”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全琮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如果我军作战不利,他定然会治罪。我觉得公子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来做这个先锋。”
陆抗看了一眼天空,口中呼出一口白气:“不,带兵出来是对的,因为只有这样,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话间,远处的魏军营寨已然映入眼帘。
陆抗忽然产生一个了念头:
不管这个国家如何腐朽,皇帝如何昏聩,他都不会做叛国之臣。
想起了阿父临终前的那句话——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问心无愧,足矣。
陆抗拉着缰绳,沉声说道:“去叫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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