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大幅度跳跃,心理大程度冲击……朱厚照久久未回过神。

    好半晌,他清醒下来,表情复杂的看着李青,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震惊、荒诞、不可思议……好像都不能准确表达出他此刻的心情。

    “无需怀疑,我没必要骗你,亦没心情骗你。”李青说,“有些事是瞒不了人的,你若仍持怀疑态度,大可遣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如我说的这般。”

    朱厚照咽了咽唾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是没有缓解发干的喉头,干脆一饮而尽。

    略微滚烫的茶水流进胃里,他复杂的心绪平静下来。

    “呼~”

    朱厚照呼出一口带着茶香的温热之气,问道:“交趾正在大范围开荒?”

    “是!”

    “交趾欲大规模种粮食,往大明输送?”

    “没错!”

    “这些都是你在主导?”

    “对的!”

    朱厚照又沉默了,一时间难以消化。

    据他对李青的了解,这是个很讨厌,却很有本事,说话很难听,却不屑说谎的人。

    粗鄙、无礼、放肆……这些是李青的缺点,可这么多缺点都无法掩盖他的优点。

    少年人情感最是丰富,也最是凭好恶主观判断一个人的年纪。

    以李青的所作所为,按道理说,朱厚照早就该对其厌恶到极点,一脚踹开了。

    可,并没有!

    因为他明白,李青不是他的敌人,因为他明白,李青是可以真正帮到他的人。

    足足半刻钟后,朱厚照才又开口:“姑且信你。”

    紧接着,又道:“不过,朕想知道,你凭什么做到这些,你又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一个医生……”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重点。”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说些能取信于人的吧。”

    李青道:“在大明,我医治过太上皇,两任;在交趾,我是交趾王的主治医生!”

    “交趾王……是汉王吧?”朱厚照问。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不被民间所知,可作为一国之君的朱厚照却是清楚明白。

    汉王一脉被从宗谱上抹了去,不被朝廷承认,可却无法改变汉王一脉出自朱家的事实。

    朱厚照自然知道这些秘辛。

    “朕记得,现在的交趾王是朱祁锦是吧?”

    “嗯,说起来,还是你太爷爷辈儿的呢,咳咳,虽说如今汉王一脉的朱家血脉稀释了些,可仍出自太宗不是吗?”李青叹道,“毕竟……还姓朱。”

    朱厚照不置可否,问:“交趾王也病了?”

    “算是吧,我改善他的身体,提出些要求不过分吧?”李青反问,“这不是很合理吗?”

    朱厚照皱眉,道:“他是交趾的土皇帝,还找不出个医生……”

    他突然止住话语,大明的正经皇帝,都找不出个合适的医生,太医院尽是些酒囊饭袋……

    “你的医术确实不凡,可交趾王也不至于为此对你马首是瞻吧?”朱厚照道,“黄金、美人……甚至权力,朕相信他都可以给你,可这种超大付出,且不符合本国利益的事,他为何会轻易答应呢?”

    “别扯什么朱家人。”朱厚照哼道,“诸藩王才走多久啊,之前你领教过他们的自私自利,莫说汉王一脉被抹了去,即便被大明承认,也万不会如此牺牲。”

    李青笑了:“皇上可听过晏子使楚的故事?”

    朱厚照愣了下,狐疑道:“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

    “这么说是有些打击人,可这就是事实。”李青认真道,“交趾的气候优于大明,远甚!”

    “哦?愿闻其详。”朱厚照闷闷道,他对大明归于淮北耿耿于怀,却更好奇‘淮南’的气候环境。

    李青介绍:“交趾亦有南有北,北方最冷的时候,冬日会降些霜雪,不过几乎不结冰,至于南方……没有冬天,只有春夏秋,作物可以一年三熟。”

    “基于此,他们的粮食根本吃不完,盈余的部分卖给大明,这完全符合汉王的利益。”李青说道,“不可否认,大规模开荒前期投入非常大,可带来的效益也是巨大,且持久,所以汉王答应并不奇怪。”

    朱厚照眉头轻皱:“不对,还有一个重点你没说。”

    “什么?”

    “他为什么相信你?”朱厚照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说的这些确实无懈可击,也算合乎情理,可你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何以取信于他?”

    “这个……”李青一时语塞。

    不得不说,小皇帝脑袋瓜确实好使,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关键所在。

    “我有宪宗皇帝的信物!”李青说。

    “什么信物?”

    “进出宫的牙牌,以及宪宗皇帝的贴身玉佩。”

    朱厚照目光狐疑,问:“你该不会说,你去交趾做这些,也是出自宪宗皇帝的授意吧?”

    谢谢你为我找理由……李青点头:“正是如此。”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朱厚照无语,“真若是宪宗皇帝授意,岂会不与我父皇说?

    再者,宪宗皇帝驾崩去也,你之辛苦,你之付出……又有何人知?何人懂?如何变现?”

    李青默然,良久,道:“我不需别人知道,不需别人理解,更不需变现;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朱厚照嗤笑。

    “好笑吗?”

    “……”朱厚照不笑了,无论真假,都不应被取笑。

    朱厚照费解,诚实道:“朕还是无法彻底相信,坦白说,我是无法相信世上还有这么无私奉献的人。”

    李青点头:“理解,所以你大可派人去调查,看看是否如我所说。”

    “这是自然,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不过……”朱厚照又盯了李青一眼,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李青失笑:“相信你的感觉,我没理由骗你,不是吗?”

    “可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朱厚照哼道,“非我不信任你,实在是你刚才的理由,任谁也无法相信。”

    “你从人性本恶出发,自然是不相信的,嗯…,你这么思考问题,也不算错,高尚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李青肯定了朱厚照的思维逻辑,继而又道,“至于我嘛,我就是那极少数人。”

    朱厚照有心说他往脸上贴金,却终究没说出口,转而道:

    “你说这些,是怕我打击工商业是吧?”

    “不错。”李青坦然承认,“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天之道是万物运行之根本,人之道则是道尽了历史兴衰;不是说眼下这条路绝对正确,而是……没有更好的了。”

    “别咬文嚼字,说朕能听懂的。”朱厚照哼道。

    李青沉吟了下,道:“通俗来说,人与人形成的关系总和最终都会发展成:损害不足之人、奉养盈余之人;这无可避免,没有人可以改变,懂吗?”

    “你是说土地兼并?”

    “是,却不全是,涉及到方方面面。”李青叹了口气,道:“而走工商业这条路,则会把这个残忍过程……变得温和,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不足。”

    “这是在玩火!”朱厚照道,“就这么搞下去,天下早晚要乱起来,且是大乱!”

    李青不反驳,反而赞道:“你这个比喻非常恰当,就是在玩火!”

    抿了口温热的茶,李青打比方,“大冷的天喝杯热茶身心暖暖,可这茶不正是火烧出来的吗?

    换算到工商业亦然!”

    李青欣然道:“海上通商至今,上至江山社稷,下至万万黎民,都喝上了温热的‘茶’不是吗?”

    这下,换朱厚照无从反驳了。

    尽管不想承认,可大明国力不断上升的核心原因正是工商业发达,这是事实!

    然,朱厚照不服。

    他沿用这个比喻,道:“这把火注定越烧越旺,最终只会让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可不代表这是唯一的结果。”李青道。

    “如何解?”

    “扬汤止沸!”

    这个词非常贴切,朱厚照瞬间明悟,不过,他依旧有些顾虑,沉吟道:

    “事情演变到那一步需时良久,这些你我都无法见到了,若后世之君英明强干还好,可若……”

    “请相信后人!”李青微笑说,“时势造英雄。”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朱厚照愠怒。

    李青好笑:“你又何须生气呢?未来局势动荡的确在所难免,可远不至于大明亡国,无他,这种发展模式具有划时代的先进性!”

    李青神情认真,正色道:“请相信我,只要大明不开历史倒车,它的国祚会超越所有大一统王朝。”

    朱厚照消化着李青的话,久久不语。

    李青也不着急,给他充分时间思考。

    许久,朱厚照道:“朕可以不打击工商业,不过,朕也不会大力扶持工商业发展,这锅水,还是一点一点慢慢烧来的好!”

    “皇上英明。”李青颔首,“如此这般最好不过,不会引起动荡,亦不会因发展过快,出现系统性风险。”

    朱厚照闷闷点头,旋即奇怪的看着他,迟疑道:“你能不能给朕说句实话?”

    “你说。”

    “你跟永青侯是何关系?”朱厚照问,接着,又补充道:“朕说的是老永青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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