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回什么京?”张永一脸莫名其妙。

    接着,他似是明悟了什么,道:“王主事,借一步说话。”

    王守仁看了杨一清一眼,道:“杨总督不是外人,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张永气结,幽怨地盯了王守仁一眼,“没事了。”

    见状,杨一清苦笑一声,起身道:“本官有些事要处理,二位请便。”

    说着,径直离去……

    张永往外瞅了眼,这才道:“王大人,你可真行。”

    “公公当面这么说,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王守仁苦笑,“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陕甘总督,公公实不宜那般说话。”

    “不说这个了。”张永道,“咱们是皇上派来的,现在皇上让出兵,你我当向着皇上才是,这个杨一清明显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咱们不能这么咸鱼啊!”

    张永干劲儿满满,“皇上让咱们来这儿,是信任咱们,是让咱们监视杨一清,亦是重用咱们,这回打一个漂亮仗……”

    “张公公,没打的条件啊!”

    “杨一清的话你也信?”张永嗤笑,接着,又鼓励道,“他是陕甘总督,他当然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咱们可还要进步呢,可不能混日子,咱们得支棱起来……皇上让你做监军,咱家做副监军,就是为了栽培咱们,这次咱们若是立下大功,皇上还不得重赏?”

    顿了顿,“说句难听点,即便仗没打好,那跟咱们也没关系,咱们是监军,能有什么责任?”

    张永掏心窝子,道:“一句话,打好了咱们有功,打不好杨一清有过,这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事儿,你咋就看不明白呢。”

    王守仁苦笑摇头,拍了下张永的肩膀,道:“公公好心,守仁心领,然,这仗打不起来,也不能打,其中缘由说来话长……总之,我要回京跟皇上阐述一下这里的详情,你要不要一起啊?”

    “你……唉。”张永气结,“你咋想的啊,咱家就纳了闷儿,这明明是件大好事……那姓杨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王守仁正色道:“公公,你我对兵事知之不详,实不宜过于干涉杨总督。”

    “杨总督杨总督……他能大过皇上吗?他能大过咱们两个钦差吗?”张永恼了,“咱家今儿就狂妄了,还杨总督……高兴叫他杨总督,不高兴咱家叫他弼马温,他能咋滴?”

    王守仁:“……”

    你是懂狂妄的!

    “公公如何,我不做干涉,可我这要回去了。”王守仁道,“我是以工部主事的身份来这监督防务建设,今已竣工,自要向皇上禀明所见所闻,告辞。”

    “站住。”张永沉声道,“莫忘了,旨意是让你做监军,可不是让你回京。”

    “那你告我状吧。”王守仁也没了耐心,撂下一句便扬长而去了。

    留张永一人气急败坏……

    王守仁自然不怕告状,那么多年的同学,友谊还是有的,小皇帝不会轻易治他的罪。

    何况,李青还在京师呢。

    回到住处,他收拾了下东西,跟杨一清告了个别,让其坚持立场,皇帝那边他会如实上奏。

    接着,王守仁撂下张永,一个人往京师赶……

    ~

    初夏的清早带着凉意,李青夜宿青楼回来,一身水汽,放下装着肉包的油纸袋,打着哈欠道:

    “我去睡会儿,你去街上抓药自己熬吧,再有两个疗程估计就差不多了,回了金陵,要好好做事,别辜负了我的奖励。”

    “……知道了。”

    待李青进了厢房,她这才气道:“卸磨杀驴,欺人太甚!”

    磨牙,跺脚……接受现实。

    说好三个月,这还不足一个月,就要赶她走,实在过分了些。

    不过,李雪儿在得到了更切实可行的富民之策后,也想赶快付之行动。

    去街上购买了草药,又买了熟食酒菜,李雪儿一边熬药,一边吃喝,一边还碎碎念着:

    “我吃鸡腿,你吃鸡屁股……”

    ‘铛铛铛……’

    “来啦!”李雪儿更无语:老赶在饭点来也就罢了,也不带些膳食,好歹一皇帝,却这么小气……

    打开门,却见是风尘仆仆的王守仁。

    李雪儿惊诧道:“怎么是你?”

    “李小姐怎么在这儿?”王守仁也是一愣。

    两人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倒也无过多客套。

    王守仁问:“先生在家吧?”

    “嗯,他昨夜宿在青楼,还在补觉呢。”李雪儿问,“可是有十分紧要的事?”

    “嗯,是挺紧要的。”王守仁点头。

    “那我去叫醒他?”

    “也好。”

    ~

    王守仁走到石桌边坐下,便听屋内传来:

    “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王守仁来了,称是有十分紧要的事!”

    “小云回来了?好好,这眼瞅着中午了,你买酒菜了没……”

    接着,李青便走了出来。

    “呦,真是你啊!”

    “守仁有礼了。”王守仁起身一揖。

    “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李青笑吟吟坐下,问:“什么急事啊?”

    “现在看也不算太大的事,我刚从宫中出来,已经跟皇上说过了,再给先生说一下,更保险。”王守仁说,“主要是延绥出兵的事……”

    王守仁将当地情况,以及杨一清的顾虑详细说给李青听。

    李青沉吟了下,问:“你在那儿也有段时间了,可有什么收获?”

    “先生是指哪方面?”

    “关外鞑子进犯大明。”

    “打不起来的。”王守仁摇头,“至少未来十年内,打不起来,保持现状,只会更久……”

    “原因呢?”

    “走私!”王守仁道,“双方私下走私频繁,都得益甚大,没必要打,谁也不想打。”

    “那个杨一清不管吗?”

    “这事儿他不好管啊。”王守仁解释道,“不仅是将领,普通士兵都搞走私,私下交易蔚然成风,如此这般,都得到了实惠,还能致使边关安稳……”

    王守仁叹道:“边镇本就寒苦,将士们军饷又极其低,闲时还要搞军屯,说实话,还不如做工划算呢,若是太过严苛,且不说杨一清能否弹压的住士卒情绪,士气一落千丈是肯定的,先生,大明的军队制度该改改了。”

    “这个……”李青有些迟疑,“军队不比其他,朝堂可以随便折腾,那些个文官坏归坏,可大多都还是讲规矩的,军队可不讲这些……一个不慎,可真会炸锅的!”

    “这个我也知道,可一直这么拖下去,待到积重难返,只会更糟糕。”王守仁沉声道,“以前日子过得穷,当兵生活有保障,如今大明富裕起来了,当兵的优势就没了,甚至……士卒还不如一些百姓呢,要知道,他们可是要上战场拼命的啊!”

    王守仁叹道:“随着大明持续发展,这种心理落差会越来越大,用先生的话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会到来。

    可到了那一天,再想补救可就晚了啊!”

    李青一凛:“都这么严重了吗?”

    “呃…,倒也没有。”王守仁讪讪道,“这不是分析未来嘛。”

    “你可吓我一跳。”李青瞪了他一眼。

    王守仁挠挠头,悻悻道:“不过我可没危言耸听,当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且比例越来越低,终会无法忍受。”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青缓缓点头,问:“这些你可有跟皇帝说?”

    “还没,单是让他暂时放下出兵的念头,就费尽了口舌,且我还担心他会反悔,这才急着在你这儿上道保险。”王守仁苦笑道,“少年天子,哪有不爱军功的啊!”

    顿了下,“至于军队改革,我还真不敢告诉他,皇上终是年轻,万一操之过急……后果难料啊!”

    王守仁讪笑道:“所以,只能让先生发愁了。”

    李青又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些无奈。

    “唉……其实军队改革,早在洪武朝时,我就有跟太祖提过,可惜,没被采纳。”李青沉吟道,“贸然动军户制度,会动摇大明军队根本,可如你所说,军户制度不改,持续发展下去,在心理落差的打击下,明军战力会越来越低下……”

    王守仁道:“只要舍得,还是可以适当改变的。”

    “提高待遇是吧?”李青笑问。

    “对,减轻心理落差,士气自会缓步上涨,若能保持高水准待遇……”

    “大明军队何其多?”李青打断他,“当然了,提升待遇是必须的,可一味的提高待遇,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还会滋生骄狂……,得有一套完善的制度才行。”

    顿了顿,叹道:“其实军户制、屯田制,看似以低成本保障了国家武装,却也实实在在限制了军队战力!”

    老朱太抠门了……李青心中吐槽。

    可话说回来,大明建国之初搞这套,的确切实可行,且也能节省大量开支,只是随着持续向好发展,百余年下来,百姓日子好过不少,士卒日子却无太大改变。

    有心理落差,既是情理之中,也是在所难免。

    士卒的情绪不可不顾,真若积攒到极限……后果很严重!

    李青喃喃:“嗯…,还得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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