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灰,雨幕绵绸。
江口停靠着零零散散的小渔船,今日显然没有渡江的生意,下着雨渔夫们也无法打渔,便三两成群聚在一起,一边侃大山,一边饮酒吃鱼。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老远儿,李青就嗅到了鲜美的鱼肉香气,不禁口齿生津。
“走走走,咱们去吃些东西去。”李青搓着手,啧啧道,“淋了一身的雨,喝上一口热鱼汤,岂不美哉?”
经他这么一说,两个衙差也食指大动,也不想着渡江了,找补道:
“渡江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赶路。”
杨慎亦是赞同,望着远处谈笑风生之人,一下子被打开了心扉,再想今时之遭遇,愈发释然……
“船家……”
“不渡,不渡……没看下着雨的嘛。”渔夫兴致正浓,头也不抬的打断。
李青递上一小锭银子,轻笑道:“我们这会儿不渡江,想吃些鲜鱼,喝几杯浊酒,不知可好?”
渔夫头戴斗笠,并未去看来人模样,直到亮闪闪的银子递上来,这才惊诧抬头。
这一看,立马没了先前的轻松惬意,忙起身哈腰:“见过官爷,见过官爷……”
另两人也赶忙起身哈腰,陪着小心。
李青安抚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路过此地。”
杨慎被去了枷锁,渔夫哪里知道一行几人是流放罪犯去的,见两个衙役也配合点头,并无盛气凌人,便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个好说,可这银子……万不敢要。”渔夫连连摇手。
李青将银子塞给他,笑道:“我们食朝廷俸禄,又岂能占百姓便宜,拿着吧,弄些吃的来便是。”
“哎,谢官爷赏。”
“这不是赏的,是支付的报酬。”李青纠正。
“哎,是是。”渔夫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几位官爷先避避雨,小的这就准备。”
李青笑笑,回身道:“我们先去船舱避避,也省得人家紧张……”
一行四人进了船舱,透过窗口欣赏雨景,以及远处零零散散的渔夫饮酒作乐,悠闲惬意的模样。
细雨丝丝绵绵,清爽扑面,舒爽又舒心,景色好,氛围感更好……
不多时,雨势渐停,远处的谈笑声愈发真切,雨雾散去,重见天日,却已然泛红。
李青啧啧道:“此情此景,当吟诗一首,奈何才气不足……杨老弟,你来一首?”
到底是大才子,李青觉得于杨慎而言,信手拈来。
杨慎没计较李青的‘托大’,甚至都没搭理李青,只是怔怔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渔夫,天边夕阳……
良久,
轻轻吟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吟罢,他释然一笑,整个人无比轻松,斜倚着身子继续欣赏风景……
李青却是一脸惊愕,久久难以回神。
好一会儿,杨慎发现李青的异样,诧异道:“你怎么了?”
“这,这首词是你作的?”
“有什么问题吗?”杨慎反问,继而轻笑叹息,“有感而发罢了。”
李青欲言又止,许久,叹道:“好词,好词啊!主题曲有着落了,原来竟是如此……”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李青吟诵了一遍,惊喜又释然,喃喃道,“这算是又见证了历史了么……”
鱼酒上桌,李青却是破天荒的不再沉浸吃喝,心神还在这首词上,难以自拔。
许久许久,浊酒饮尽,江风停歇,江水平缓……
杨慎又望了眼愈发红晕的夕阳,轻笑道:“我们该继续行路了。”
“嗯…。”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问:“这首词叫什么?”
杨慎讶然道:“你不知这首词牌名?”
“呃……词牌名多了去了,我哪里全知道?”李青悻悻道,“我又不以文采见长,问你就说呗。”
在此之前,他只当是歌词,哪里知道……三国演义的主题曲并非是单纯的歌词,而是借用的古词,更没想到词作者竟还是大明朝的人,还当着他的面作了出来。
原来……
杨慎不是歌手!
非是同名同姓,而是同一人!
杨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好笑,道:“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不愧是状元,果真才情斐然。”李青仍沉浸在惊叹中,“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我欺啊!”
“谬赞了。”杨慎笑笑,转而轻声自语,“不过这首词我却满意。”
……
接下来,又是平淡却不枯燥的赶路。
李青更是来了劲儿,时不时就拱火让杨慎作诗作词,整的杨慎头疼不已,淡然于世的心境都被影响了。
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下,一行人来到了云南永昌卫,杨慎这才得以解脱。
李青叮嘱:“好好生活,还处在而立之年的你,余生机会多多,人之一生,一帆风顺者终是少数,大起大落也不稀奇,莫较一时之长短。”
杨慎笑笑,道:“得之淡然,失之坦然,我自以平常心对待。”
言罢,长长一揖:“此一路,多谢李太医帮扶,只是这恩情,慎怕是无以为报了。”
“呵呵……也不尽然。”李青说道,“将来我若用得着你,还请你不要推辞!”
杨慎苦笑:“我一个流放的戴罪之人,又怎会被你需要?”
“都说了,人生机遇无穷,莫较一时之长短。”李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照顾自己,期待将来你我再会。”
不待杨慎再说,李青抢先一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好努力,我还等着你报答呢,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给杨慎反应时间。
挟恩图报确上不得台面,但,李青人品有目共睹,如此都算是好的了。
就算不施恩,他都有脸图报……
没办法,人才本就稀缺,见到了自然不能放过。
~
李青没有跟衙役一起返回,而是独行赶赴金陵……
倒不是不打算回京了,而是李青觉得衙役速度太慢,他完全可以在金陵待上一段时间再回京师,依旧能赶上……
这次回去,一是为朱婉清,二是为张永。
该说不说,张永确实够意思,李青自不好言而无信,不过,这还得看朱厚照如何选择。
要是朱厚照不愿意,那他也没办法。
……
八月,金陵。
李青如今恢复了本来样貌,倒不好再让小厮代为转达自己回来的消息,索性没给通知,直接回了小院儿。
现在的小院儿,已然成了唐伯虎的住所,李青回来时,他正在耍太极,别说,许久不见,他这耍的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见李青回来,唐伯虎自是欢喜,忙出门点了外卖。
秋风徐徐,柿子树下,二人对酌小饮。
“这次回来是长住,还是看看就走?”
“京师那边……暂时抽不开身。”李青叹了口气,转而道,“你最近咋样?”
“挺好,茶馆听书,梨园听戏,你瞧,我还养了鸟儿。”唐伯虎失落神情一闪而逝,继而轻松惬意。
李青打趣道:“青楼呢?”
“现在不咋去了。”唐伯虎无奈苦笑,“上了岁数难免力有不逮,一个月也就两三次吧!”
“嗯,你这样是对的,身体要紧。”李青说道,“万不可服用青楼的虎狼之药,只会透支身体,顺其自然就好,想了可以去,却也不能再沉迷其中,你可不年轻了。”
唐伯虎怏怏点头,接着又嘿嘿笑道:“要不你给我开张方子?”
“……可以,不过得禁欲半年!”
“那算了!”唐伯虎果断放弃,哼哼道,“一个月两三次的机会不容剥夺。”
李青忍俊不禁:“不贫了,我不在的日子小东西可有惹祸?”
“没有,”唐伯虎道,“现在的他忙着发财呢,对了,过不久他夫人又要生了,要不你喝了喜酒再去京师?”
“具体什么时候?”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唐伯虎笑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他现在玩心都收了,甚至连青楼都不常去,反而一有空就去李小姐那里,据李小姐说……新型蒸汽挖掘机都成他的了。”
李青:“……”
不过想想也正常,又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了挖掘机的诱惑呢?
只要不再惹事,给他一台玩耍又如何?
李青好笑点头,道:“我现在这个模样,就不去侯府了,待会儿你去一趟,通知他们我回来了。”
“成。”唐伯虎举杯,“喝完酒再说。”
李青抬手与他碰杯,“少喝点,你现在不比当初了,当多多爱惜……”
“你咋把这碎嘴子用到我身上了?”唐伯虎没好气打断他,道,“这不是你回来了吗,久别重逢多饮两杯咋了?”
“那……下不为例。”
“……好好好,依你依你。”唐伯虎无语道,“别坏了酒兴。”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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