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明缓缓道:“你我皆不愚蠢,何必说这废话?你既插手,查清一切乃是必然之事,这是我对你能为的判断,不会有错。与其让你再多费精力于这事上,我不如坦然说出,省了你的功夫。”
陈言双眼微眯:“你没有必要省我的功夫。”
昙明又摇了摇头:“不,有必要。你是一个不择手段之人,若在查验此事的过程中,将此事宣扬开来,那是大周不可承受之变。我宁可选择一种更稳妥的方式说出,以寻求能可安静地解决此事。大周数经剧变,如今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这些话早在陈言意料之中,他轻吁一口气,道:“你选了一个风险极大的法子。”
昙明平静地道:“在我看来,这法子风险并不大。你尽心辅佐皇上,足见你也不愿看到大周覆亡,不是吗?”
陈言眼中异芒闪过。
这老道姑真是人老成精,十分厉害。
如她所言,当他插手时,这秘密便休想再能继续隐瞒下去。
但每一个秘密的危害都是有范围的。
如果秘密是落在对大周有敌意,或者对唐韵有敌意者手中,那就是大害。
如果是落在普通人手中,则是中害,有可能成为坊间传闻就是它的最终结局,但也有可能传播太广,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如果是落在此外的人手中,那就是无害。
他陈言恰好就是在这无害的范围内。
因为大周如果再次动荡起来,对青山县有害无益。
而且如今唐韵可说是跟他穿一条裤子,她的帝位若是出了问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找他麻烦。
所以他纵然知道了这秘密,也不会将之泄露出去。
这便是昙明老道姑的如意算盘。
“此事有多少人知情?”陈言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内情只有你我和昙贞三人,或许还要包括那边你那位耳力过人的护卫。”昙明老道姑说道,“青芮知道一些,但不全,她只知道我是为大周做出了牺牲。观内其余道者,则对个中细情一无所知。”
“老太太还真是给了我一道难题……”陈言喃喃地道。
“这些旧事,折磨我已久。”昙明老道姑露出少许倦色,“当初害死先帝后,若非我所修习的生解道法,令我道心排斥死亡,那已深入我之骨髓,成为呼吸一般的本能,我早已负疚自尽,以求解脱。”
“等等,你这话咋有点交托后事的感觉……”陈言一下回过神来,错愕道。
“我已经活得太久,俗世间的事也插手太久,早就该将一切交托给别人。”昙明老道姑神情前所未有地宁静,“更重要的是,我曾经犯下的罪孽,也该赎偿。”
“杀害血亲,牵连无辜,你确实罪该万死。”陈言感慨地道,“忘禅她父母惨亡,全因你的过错。打着为了天下百姓和江山稳固的旗号,就能随便杀人了吗?你们这种思想,我着实没法理解。”
“这都不重要了。”昙明老道姑缓缓闭上双眼,“贫道只有一个请求,以我之性命赎罪,莫要将当年之事的真相告诉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内。她心地善良,定受不了这打击。”
陈言默然不语,心中怒火隐生。
本来只是来这救魏川和忘禅,却不想事情急转直下,变化太快,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决断。
这老太婆确实把唐韵看得很透。
或者说这世间大多数事,她都看得很透。
也正因为看得透,她对人命的在乎程度,相当之低。
这种人他见过不是一个两个,以大义的名义,视人命如草芥,最后还特别爱搞那种自我感动的以命赎罪。
搞得好像她自尽了,就能抵得过死在她手中的那些无辜性命。
只看她直到害死了先帝这个血亲,才开始内疚自责,就知道她绝非那种善良之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声冷笑。
昙明老道姑问道:“你笑什么?”
陈言回过神来,忙陪笑道:“弟子只是在想,太师祖此前不是让弟子设法,给您和大周先祖们安排相谈之事吗?此事,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昙明老道姑微微一愕,重新睁开一对老眼:“这是为何?”
陈言解释道:“太师祖不是要以命赎罪吗?赎了罪,你自然就能直接去见大周先祖了不是?”
昙明当初因为害了血亲而内疚自责,数年不出玄娲窟,后来他受唐韵和昙贞所托,设法把她弄了出来,用的办法就是假称自己能让她和大周先祖相谈,看一看先祖们是否原谅她。
人和神鬼难以相通,但现在她既然要死了,自然这方面不再是问题。
哪知道他这话一出,昙明老道姑眼中竟透出一抹恐惧,脱口道:“不!这正是我的另一个要求。我会以死谢罪,但须得在与先祖们谈过之后才行!”
陈言讶道:“这是为何?”
昙明老道姑神情一黯:“先祖们自是成神成仙,然我罪孽深重,只怕会入地府,岂见得了他们?不在坠入无间炼狱之前与列祖列宗一谈,我……我死不瞑目!”
陈言心中一亮,欣然道:“这要求不过分,太师祖为我大周竭尽心力,我自当成全!”
昙明老道姑定定神,说道:“这么说,你答应了贫道所请?”
陈言正色道:“坦白说,原本我对太师祖杀害忘禅父母以及其他无辜者颇为反感,但一点牺牲换来了大周如今的安稳,若无太师祖以一己之身担下这罪责,岂有我大周的今日?我可向太师祖保证,会助您守住这秘密,除了此间之人,将再没人知道此事!”
昙明老道姑目光柔和起来,说道:“我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能撑得起大周的栋梁。韵儿有你相助,何愁大周不兴?昙明在此,替大周天下百姓,多谢陈大人。”
说着吃力地扶着墙,想要起身。
陈言连忙上前把她止住,诚恳地道:“太师祖千万不要多礼,我才该向您道谢。若没有您,大周连这最后一线生机都没有,早已覆灭,我青山县和我陈言,也早就没了。能为太师祖做些事,是我陈言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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