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财政官以后,红旗马车穿过总督府前的花园广场,驶过几处街道和民房,按照伯爵的吩咐,穿出城堡的南门,向海滨驶去。车轮下的这条道路就是三百多年后马尼拉著名的景观大街——罗哈斯海滨大道。不过在本时空,这条路虽然被殖民当局视为马尼拉城连接卡维特与甲米地要塞的军用要道,每年都拨出一笔款子来维护道路,路况却一塌糊涂:所谓的整修不过是往车辙中铲几锹泥土,朝陷坑里丢两捆柴禾。
马车碾过这些障碍时虽有些晃动,却半点也没有减速,减震的板簧在车身下吱嘎作响,但是经受住了考验。马车一直驶到一个沙丘环绕的小湾,海湾后边是一个名叫玛拉特的小渔村。从搁在沙滩上的小舟和一片寒伧的茅屋中望去,渔村附近只有两座砖石建筑,一座是教堂,另一座则是坐落在港湾边坡上的两层楼别墅,围绕着木制的栅栏。那是马尼拉一位前市政官为他病弱的女儿而建造的,为了让她能呼吸到有益的滨海空气。直到小女孩病逝,市政官去职归国,这座精美的建筑便一天天荒颓破败下去。魏斯没花费多少钱就将它买了下来。
车还没停稳,魏斯就打开车门跳下地。史力克却在车后的站阶上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挨下来。魏斯早就知道这个看似身强力壮的黑奴其实胆小得可怜,方才马车飞驰时那番七摇八晃上下跳荡的滋味已经让他魂都吓掉了。魏斯丢下史力克一个人在那儿发愣,径直向自己的新居走去。花园和别墅都是大门洞开,院子里堆满了砖瓦和灰沙。院墙石头上原先覆满的荒草和爬藤已被铲了下来,从帕里安找来的木匠和泥瓦匠忙着修缮这座建筑因为多年闲置而损坏的部分,并按伯爵的要求将它粉饰一新。
院子里的草木已经被清理掉了――在热带,植物极其猖獗,只要人类的活动稍稍减少,植物就会很快收复失地。当初刚刚买下这别墅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密集的几乎无法走进去。
除去正在房屋里监督工匠干活的咪咪,还有一个小伙子带领几个本地仆人从一辆牛车上卸下大大小小的木箱,往屋里搬运,都是魏斯的行李,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冒牌伯爵用来充数的种种行头:这些都是不惜大价钱从澳门购买的,一部分来自马尼拉大帆船上的战利品。
小伙子穿着一件新做的长襟号衣,上边绣着范那诺华伯爵家族的“纹章”。他的头发剪得参差不齐,短发茬如狗啃过一样高低短长乱糟糟地矗立在脑门上。这无疑是对着镜子自己操刀剃发的成果,本地没有人会理这样的短发。
这已经算是一种对“组织安排”的服从了,原本他一直穿着自己那件海军作训服,不过在头发上面,小伙子不肯妥协,继续这种奇怪的发型。
魏斯知道这个拼命显摆自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澳洲髡人”的小伙子叫纪米德,是出身于旅居北圻的华商家庭的归化民。越南内战的长期化已经把相当一部分海阳的华商拖入了破产深渊,纪米德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虽然没有落到人财两亡,但已经是全家生活无着,连回福建老家的盘缠也没有。
靠着熟人介绍,父子俩才到大昌货栈谋了个差事。和一心只想混碗饭吃的父亲不同,精巧的澳洲产品激起了少年人对“澳洲”近乎狂热的向往。这份热诚甚至打动了北圻站的站长贝凯,他打报告到临高,推荐纪米德进入芳草地上学。
因为家庭生意的缘故,纪米德自幼便学会读写算账,加之聪明好学,获得临高乙种文凭自然比大多数流民出身的土著省却许多功夫。因为年龄和专长的关系,他入读了芳草地的商务职业班,临近毕业时被选入东南亚公司参加首次吕宋远航贸易的的实习。
这次芳草地里人人羡慕的实习任务倒是给年轻的商务班高才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患上了热带斑疹伤寒,再加上并发症,几乎命悬一线,而此时船队已经准备返航了。虽然在随船医生的治疗下脱离了危险,然而要完全康复,却也绝不在十天半月之内。
船队不能再等待下去,帆船组成的贸易船队应当趁着信风季节尚未结束尽快返航。然而谁也无法承担起将一名尚未痊愈的传染病人带上船的极大的风险。远洋航船原本就是疫病的温床,即使最严格的隔离措施也未必能防范传染病暴发。最后决定让纪米德留在帕里安的广东会馆里休养,平秋盛给他留下一批药物和银子,并向商帮会首额外馈赠了礼物,通过他找人来看护纪米德,等下一班贸易船来得时候再接他回去。
魏斯动身前就从情报口知道了他在马尼拉“会找到个有用的人”,经历了今天与情报员这次险些穿帮的接头,魏斯觉得这个康复以后干劲十足,“时刻准备着为澳宋事业贡献力量”的小伙子的确应当丢出去派点用场,让他整天留在自己家里打杂实在太可惜了。
魏斯走上台阶,沿着门廊踱了几步。黑瘦的中国匠人们从敞开的大门里进进出出,把灰桶和锯开的木料搬进屋里,他也跟着走进屋里。为了增加屋内的光照度,一楼的窗户已经被扩大,而且还增加了一个直达屋顶的全挑高空间――屋顶上开了个洞,准备安装玻璃天窗。
新安装得临高制造的百叶窗全部敞开着,让原本昏暗的客厅明亮了不少。尽管通风良好,一股石灰、生漆混合着亚麻仁油的强烈气味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咪咪却不在乎,在客厅里跑东跑西地收拾,不时敏捷地避开溅落下来的灰泥和油漆。那飘动的裙摆和少女纤细的腰肢,蓦地让魏斯从这片刺鼻的气味里嗅到了一丝诱人的青春芳香。他摆了摆手,示意咪咪陪着他四处看看。整个别墅和花园里到处一片忙碌的施工景象,捶墙钉木的声音和工匠们的喧哗响成一片。二层楼他的卧室已经基本完工,墙壁透着一股新刷的石灰水气味,地面已经铺上了从澳门运来的波尔图软木地板。这种地板耐磨美观且富有弹性,在临高很受元老们的欢迎。
屋子里已经放上了家具,家具是原本别墅里的旧家具,多年空置有些受潮变形。咪咪找了个木匠重新整修了一番,东西都很结实,全是用本地上好木材制造的。
按照兰度的吩咐,单人床上已经铺设好了临高的草席、纱蚊帐和竹皮凉枕,看上去就很清爽。
一想到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居然睡在褥子上,他就一阵浑身发痒,好想立刻洗个澡。
然而新做出来的洗手间里空荡荡的,什么设备也没有,只有几个预留的空洞。
“卫浴设备要晚一些才能从澳门启运。还有管道。不过这里的人不会安装……”
“不要紧,会随船派人来安装的。”兰度说,“排水的暗渠做好了吗?”
“苦力们要后天才能来工作――现在本地的苦力很紧张,价钱也上涨了,”咪咪拿出个小本子,“经办的工头说了:这里什么都涨价。连木材也是。”
木材这东西在马尼拉堪称遍地都是,只要你找到足够的工人去砍伐再把它们运回来。如果这东西都涨价,只能说明人工上涨的幅度非常之大。
“已经给您在楼下的盥洗室里准备了新的浴桶――按照您的吩咐,是从日本人村买来得。在院子里设立了临时厕所。至于肥皂、浴刷和手纸,在帕里安都买到了。一会就送来。”
东南亚公司干得不错么!兰度形心想,起码自己不用特意写信申请这些最普通的生活日用品了。
“所有的窗子都必须更换,这些可笑的贝壳都要换成玻璃。”菲律宾人喜好用珍珠贝壳镶在窗户上阻挡灼热的阳光,并且在频发地震的马尼拉,更换破损的贝壳窗板远远比玻璃便宜的多。即使西班牙人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能够在长达一年颠簸的海运中完整运到马尼拉的欧洲玻璃都是天价。
“玻璃到帕里安的黄记铺子里去买,东南亚公司的玻璃板都由他家代销,再让他们派个玻璃匠过来。不,我不是让你去买,叫纪米德去办这件事,记得带上我的名片。还有史力克这个笨蛋,叫他全副武装的到大门口去站岗!快去吧,我的甜心。”
看着咪咪红着脸带上房门走出去,魏斯怀着愉快的心情脱下闷热的靴子,他没有直接躺倒在床上,而是躺在了一张从帕里安的竹器店里买来得竹榻上――他暂时还不打算脱掉这身满是泥土和汗渍的衣服去享受床铺――凭借着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在一片嘈杂中很快进入了梦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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