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认识这七个字。”
老人把手机递还给张哲翰,缓缓说道。
张哲翰注意到他说的是“七个字”而不是“七个符号”,这不起眼的细节差别可大了。
“字”是可识可读的,“符号”就不一定了,字在未被解读之前都是符号,符号在被解读之后就可能是字。
“曲比哈达爷爷说曾经在您这儿见过这些字。”张哲翰认真地看着老人。
“莫急,小伙子,听我慢慢和你说。”老人还是不紧不慢,示意张哲翰和宁妮喝茶。
“我是说不认识,并没有说没见过。恰恰相反,我这一辈子都在参悟这些字。”
老人说罢,颤巍巍站起来,走进里屋,端出一个红漆木匣,放在茶几上。
木匣和曲比克刚漆器工坊里的漆器很像,只是这个木匣实在是太破旧了。
木匣上的红漆明显是长期抚摸导致了颜色变化,已经不是大红色,而是褪成了赭石色。
黑漆和黄漆描绘的花纹只依稀可见,露出了漆器的木坯。
老人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一把小钥匙,捅开了木匣上的小铜锁,打开木匣。
木匣打开的一刹那,一缕金光破匣而出,在天花板上闪过。
张哲翰吃了一惊,这种神佚物才会有的景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哲翰和宁妮都站了起来,老人摆了摆手:“别慌,坐下坐下。”
枯槁的手,从木匣里拿出了一片羊皮卷,和一个金色的面具。
“我这一辈子也没搞明白,这金光是怎么回事。只要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就会发出这道金光。”
张哲翰特意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白手套,接过羊皮卷,慢慢打开。
羊皮卷看上去非常陈旧,暗棕色,有点像故宫里古画的颜色,但摸着却很有质感和韧性,一点不像古画那种腐朽的样子。
非非测量的数据是36x45厘米,厚03厘米,年代不可测。
从一进门,非非就全程开启,进行记录、录音和录像,这是纪录片导演的基本素养。
羊皮卷中央的主体部分,是一个用朱砂色勾勒的抽象虎头,线条流畅,神采飞扬。
虎头的下方,同样用朱砂色书写着三行符号或者说“字”,三星堆发掘出的那7个符号,都在三行之中。
“彝族自认为是‘虎的民族’,虎是彝族的原生图腾,彝语称虎为‘罗’,多数彝人自称‘罗罗濮’,意思就是‘虎族’或‘虎人’。”老人介绍说。
“这些字您不认识吗?”张哲翰抬头问老人。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把它们都念出来。”老人用手在三行“字”上比划着,一个一个念了出来。
不是很长,听着和彝语差不多。
“我参悟了一辈子,也没解读出是什么意思。”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张哲翰戴着白手套的手拿起金色面具,一靠近羊皮卷,又发出一道金光。
但张哲翰却没有读取到任何神佚物信息,羊皮卷和面具都没有。
“这两件东西是怎么来的?”宁妮问道。
“是我的老师阿苏拉则传给我的,他说,这是第一代毕摩阿都尔普和毕阿诗拉的遗物。”
这三个名字张哲翰都听说过,阿都尔普和毕阿诗拉是邹氏家主说的,阿苏拉则是一代彝族毕摩大师,至今美姑县城还有阿苏拉则藏经楼。
“阿都尔普和毕阿诗拉是什么时候的人?”张哲翰问道。
“毕摩经记载是一万年前,学术界认为至少是夏朝之前。”老人介绍说,“彝族文明比黄河文明要早很多,最初的古羌人,一支去了黄河流域,一支南下到了西南,成为彝族的祖先。”
“所以无论是彝族文化还是三星堆文明,都和中原文明完全不是一回事?”张哲翰说的其实是段院士的观点。
“你看看三星堆的青铜器,那种铸造技术,那种审美观念,中原出土的青铜器哪个能比?还有三星堆面具上的那些弧线,即使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也望尘莫及。”
老毕摩竟然学贯中西,这也不奇怪,毕摩原本就是彝族文化的集大成传承者,语言、文字、哲学、历史、谱牒、地理、天文、历法、民俗、伦理、文学、艺术、医学、农学、技艺无所不通,他们世代学习,学习的内容并不限于彝族本身。
“这么多代的毕摩,这么多宗师大家,都没能解读出这两件东西?”张哲翰将话题归拢回来。
“都没有,我和我的徒弟曲比哈达穷尽一生,也未能参悟。我感觉可能非人力所能为。无法破解的传承,传多少代都毫无意义。”
“我们采访过的学者中,很多人都非常肯定地说,三星堆之谜的钥匙,一定在彝族身上。也许这两件东西就是他说的钥匙?”张哲翰试探着说。
“可谁又能破解呢?我老了,我徒弟也老了,再往下的毕摩已青黄不接,难出大家。”
“您为什么不把它们捐给国家?”张哲翰不解。
“我捐献过了,但他们不收。”老人无奈地说。
“为什么?”
“因为用最先进的手段也测不出它们的年代,也就无法鉴定真伪。”
无法鉴定真伪,不符合规定和流程,任何博物馆都不可能收,尤其是在造假横行的年代。
“要不然我来试试看?我今年正准备去读研究生,专门研究三星堆和彝族文明。”张哲翰终于图穷匕见,“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希望拜您为师,毕摩我当不了,但我可以学习彝族文化。”
老人沉默了。
眼前这个小伙子刚刚救了他孙子的命,又是他最得意的大弟子介绍来的,还谈出了这么多真知灼见。
如果是是图谋宝物的话,这两样东西连文物都算不上,根本就不值钱。
但他这个要求提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有些不合常理。
“老先生不必现在答复我,我知道我很唐突,但我对人类文明的热爱是发自肺腑的,请您明鉴。”张哲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是啊,张导是我们三星堆纪录片的总策划,平时对文明传承有许多独到见解。”宁妮赶忙加温。
“爷爷,张导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吉克俊逸也添砖加瓦。
老人赶忙伸手将张哲翰扶住:“我看出来了,你天资过人。你让我考虑考虑。”
告辞出门,吉克俊逸送到了门口。
张哲翰假装进车里,从登载舱取出了一个双肩包,下车送给吉克俊逸,里面是一套lean顶级户外装备,原本是为野外拍摄准备的。
“吉克俊逸大哥,初次见面也没什么送你的,这个请你收下,你用得着。”
吉克俊逸连忙摆手:“这怎么使得,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无以为报呢,怎么能再收你的东西。”
“小小礼物,你就别客气了,万一哪天你爷爷真收了我这个学生,咱们就是兄弟了。”
吉克俊逸还要推托,张哲翰把双肩包往他手上一塞,进了驾驶室。
“吉克俊逸大哥,还有一件事。”张哲翰摇下车窗。
吉克俊逸忙上前:“你说。”
张哲翰掏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宁妮的电话:“如果你发现那几个美国人中的任何一个出现在村里,一定要及时打电话给我们,我怀疑他们是冲你爷爷来的。”
吉克俊逸认真地点点头:“好的,我一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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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个‘小小礼物’得好几万吧?”宁妮笑着问。
“花的是你的钱,用钱做武器,你教我的。”张哲翰的回答让宁妮很受用。
在张哲翰上任的第一天,宁妮导演就扔给他一张卡,理由是助理导演要负责刷卡,后来张哲翰才知道那是一张无限额钛金卡。
“你就那么肯定老先生会上你的当?”宁妮的犀利又来了。
“没有谁让谁上当,只有我们才能解开他一辈子没解开的谜题。”张哲翰特意说的“我们”而不是“我”。
天行者在古代可不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我们”的出现可不就是神仙降临?
这个逻辑宁妮当然懂。
对张哲翰的智慧,从战国副本的菜鸟时代她就已经充分领略了。
这个聪明的菜鸟,现在已经是山弥境强者了。
“接下来怎么安排?”
“我现在基本上确定,羊皮卷和黄金面具就是三星堆遗迹的开启物。藤原被我们打跑了,不足为惧。共祭会那几个家伙被困在了山上,一时半会下不来。他们只是知道遗迹的位置,威廉教授我见过,他并不知道开启物在哪里。曲比克刚、吉克俊逸都不可能把家族的秘密外传,共祭会至少在短时间内根本无从知晓开启物的秘密。”
“所以呢?”
“所以我们可以去谈恋爱了,等着吉克俊逸的电话就可以了。”
“谁跟你谈恋爱。”宁妮脸又红了。
这几天张哲翰确实让她尝到了恋爱的滋味,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幻界的伦理观念是高维空间的观念。
幻界作为过渡空间,还残留了地球人的一些习惯和理念。
或许到了更高维度的四维空间,“爱情”这个词可能就不存在了。
这是张哲翰在成为“病毒”后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如果天行者的归宿就是飞升到四维空间,飞升之后便不再恋爱生子,“恋爱”这种东西将不复存在。
那“恋爱”、“爱情”对天行者来说是不是最后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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