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失意的新京城人
京城的早春,背阴处的积雪还未化尽,傍晚时分,蹬着自行车仍有种刺骨寒意。
李建昆咬紧牙关,一口气从娘娘庙胡同颠到暂安小院,冻成狗就那么一会,总比钝刀子割肉好受。
他今儿上下午都有课,在燕园待了一整天,黄昏时到四合院陪二姐吃了顿晚饭,这不是寻思天还没黑透,过来看看蛤蟆镜的销售情况么。
“师虎师虎,你咋这个点过来?”
许桃端着一碗炸酱面,坐在窗后的工作台旁,吭哧吭哧吃着,看见李建昆忙招手。
“没事过来看看。对啦,你不忙的时候多去四合院找你大姐玩。”
“晓得晓得,不用说。”许桃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般。
她的活计相对自由,接到订单才开工,活不多的时候完全能合理分配时间。
“大哥,这真不行,您别为难我。”
可惜好景不长,他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不可能再找到铁饭碗工作,他又是一个文弱书生,卖力气的活也干不了,一直闲在家里,老丈人和丈母娘渐渐开始冷嘲热讽。
说罢,踱步走向门外,准备去90百货看看。
“我…不是拿房契来了吗。”
“你先起来说!”
林敬民却快步跟出来,央求着拦下他,“兄弟兄弟,通融一下嘛,我实在拿不出本钱,等货卖掉,我肯定一分不少把钱结给您。”
谁知道是不是他偷拿出来的?
“兄弟,我看你还小,应该没结婚吧。听我这个过来人,三句劝。”
“兄弟,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能翻身的机会,您帮我一把成吗,我这辈子都会感谢您!”
遂找到一个京城居民,完成了一场极不对等的对调,否则很难实现定居京城的目的。
倒不是李建昆圣母心,只是前世好几次跌入谷底,那时他多希望有人能拉扯自己一把,比如08年金融危机,他在股市亏个底儿掉不说,以外贸为主的厂子,硬撑九个月没接到订单,只能破产倒闭。
谁让寄人篱下呢,他咬牙忍着。
“我被人诬陷栽赃,说我做假账,私吞公款,但我并没有做过!”谈及此事,林敬民满腔愤火。
狗屁倒灶的事,李建昆不愿意沾。
李建昆咂摸一下,那就不靠谱了。
两分钟后,二人蹲在墙边,各抽一根烟,林敬民缓缓说起自己的经历。
林敬民接不上茬,能带来他不早带来了。
最近老丈人家里有件事。
林敬民眼神迷离,但眸子里并无美好和追忆之色,有的只是伤感和悲凉。
他落户海淀,来到五道口东升街道的一家街道企业,和平刀具厂。
林敬民说到这里时,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是你的房子吗?要不然你把你老丈人带来,只要他说行,我立马给你办。”
“今天蛤蟆镜出了多少?”
林敬民自嘲一笑,“看着不像对吧,但陈年往事,我骗你有什么意思?我是接我父亲的班,从小学的会计。”
这套操作虽说搁这年头,很有点骚,但其实放后世见怪不怪,李建昆甚至碰见过拿陵园墓地做抵押的,寻思也行啊,有房契在,不怕对方不给钱,不行就把房子过给他姐,正好免除被当作盲流的风险。
林敬民点点头。
李建昆上下打量着他,三十来岁,衣着得体,白白净净,戴一副铁框眼镜,看起来是个知识分子。
“可房契是他老丈人的名字,倒确实是,他连他老丈人家的户口簿,还有他和他老婆的结婚证都拿过来了。”
李建昆抬脚,但依然没走动,林敬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所以对于走投无路的感受,他十分容易共情。
“兄弟,帮帮忙吧,算我求您了!”
金彪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也是来批蛤蟆镜的,还是个大客户,不过他没钱。”
对方落户洛阳,进入一拖厂工作。
“你这是做什么!”
这番真情流露如果是演的,只能说他的演技已臻化境。
确实遇上难事了。
“嗯,还是做会计。”
他老丈人要知道这事,非打断他的狗腿!
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你说你…以前是一拖厂的…会计?”
金彪瞧见李建昆从门口走进,犹如看到救星。
李建昆一脸无语,没钱叫什么大客户?
“大哥,没你这么做无本买卖的。”
真正让他心灰意冷的,是妻子对他的态度也在改变。
应付两句后,李建昆走到一旁,拉过金彪,小声询问什么情况。
“为了爱情。”
“他有房子,把房契拿过来了,做抵押。”金彪道。
但是要不要帮,他还是打算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李建昆诧异,重新审视他一番,这家工厂可不简单,建国初百废待兴,举全国之力从各地抽调专家、高级技工,于工业重镇洛阳建造,是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点项目。
李建昆微微颔首,侧头望向林敬民,“大哥,我们这不是当铺啊,不好意思。”
他进去蹲了八个月。
他寻思自己父母双亡,倒没什么牵挂,妻儿是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也就同意了。
林敬民眸子里爬上血丝,竟缓缓跪下去。
致使他拢共欠下近千万的债务。
“等等,一拖?造东方红拖拉机的那个?”
这厂李建昆知道,路过好几次,但不甚了解。
“你这么好的单位,这么好的职务,怎么跑到京城来,混…成这样?”李建昆不解。
“你在和平刀具厂上过班?”
李建昆皱眉看着他,顶大个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
弄得李建昆一头雾水。
“现在不在了对吧?”
二十出头时,他认识了一个京城插队到他们那边的姑娘,两人有过一段美好的爱念,一路结婚、生子,某段时间妻子思家心切,一心想回京城,并劝说他到京城定居。
“诶?建昆来了!大哥,来来,我跟您讲哈,这位是我们主事的,你跟他谈。”
还未走到80百货,李建昆略显诧异,临近小院打烊没几分钟,里头竟然还有外人。
李建昆眉梢一挑,“放开。”
“您好您好,鄙人林敬民。”
哪知金彪话还没说完。
本来妻子的家人还算好,相信他是清白的。
小舅子长大成人,准备结婚,老丈人要把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住的屋,腾给小舅子做新房,他们搬去小舅子的隔断屋,里头的小床三个人睡确实挤了些,妻子对他说“你去外面租房住吧”。
“兄弟,实不相瞒,我原本都不想活了,看不到希望啊,今天偶然听说你们这儿能批麦克镜,您猜怎么着,我看这电视剧的时候,也在想,这墨镜市面上如果有,得卖疯!我想着最后搏一把,我唯一舍不得我的孩子。”
听听它的全名就知道――中国第一拖拉机厂。
人生从此背上污点,不提旁人,就连妻子的亲朋好友都戴起有色眼镜看他。
这时被金彪喊作大哥的人,眼神明亮,殷勤迎上来,双手抓起李建昆的右手,用力摇晃。
“你听我口音就知道,我不是京城本地人,我祖籍在洛阳,以前是一拖厂的会计……”
而这次事件,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差不多一千副吧,这不是被他耽搁了吗,具体的我还没统计。”
说实话,一度真的生出过寻死的心。
“一,无论为了什么,永远别放弃自己的事业,男人没了事业,狗都看不起!”
“二,能在有关系的地方混,千万别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欺负的就是你外地人。”
“三,别相信书上说的爱情可以永恒,没有物质的爱情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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