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朝霞缓缓褪去这座四九城的睡衣,并给它穿上一件橘黄色的裙裳。
叮铃铃!
“油饼、包子嘞!”
“卖菜喽,新鲜的四季青哟,两分一把!”
街道上逐渐喧嚣。
资讯不发达的年代,散布在城市大街小巷里的“绿亭子”,生意格外好。
五道口商业区的报亭,开门不久后,窗口前便排起队伍。
有些人并不着急离开,花五分或一角钱,买份报纸后,迫不及待翻阅起来,搜索着国家大事,或自己感兴趣的新闻标题。
胡三平便是其中之一,今天他轮休。
十二届六中全会刚在京落幕,他一直关注着后续的情况。
想要看的新闻,今天却是没有。
不过在眼神扫视的时候,胡三平似乎捕捉到什么骇人字眼,遂赶紧拉回目光,定眼望去。
等看清标题后。
胡三平下巴一垮,差点没掉进怀里——
《寻人:酬谢桑塔纳小轿车一台》。
一九八六年,年光久搞了个瓜子有奖销售,奖励一台上海牌小轿车,引发极大轰动。
大概率举国皆知。
但那只是一辆上海牌小轿车,价值几万元。
一辆桑塔纳小轿车,二十万起步!
“卧槽!一夜暴富的机会啊!”
旁边传来声音,显然其他人也注意到这则寻人启事。
李建昆和年光久不同,傻瓜瓜子的有奖销售只搞十八天,被喊停了。
他明面上的主要身份,是特区一家合资企业、外资方聘请的总经理,薪资归外资方开,他有能力拿出购买一辆桑塔纳小轿车的钱,并且可以很坦然。
是的,这则寻人启事是李建昆发布的。
京城愿意“接单”的报纸,一个不落。
目的只有一个,发动全京城、乃至全国人民一起帮忙找壮壮。
即使只能快一个小时找到壮壮,都行。
之前从魔都订的十台桑塔纳,已运送到特区,车是现成的。
这年头,这种奖励简直要命,胡三平也不能幸免,他认真打量起来。
寻人启事上附带一张沈壮的近期照。
胡三平瞅了又瞅,忽地发觉,桑塔纳的雨刮器已在向他招手。
这孩子,他见过!
就在商业区后面的东郊民巷某個地方。
近几天!
胡三平心头怦怦跳。
然而,旁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是咱们这一片的孩子吧?眼熟!”
“就是的呀,上面不写着么。”
“卧槽,咱们五道口东郊的,沈姓?这么有钱?”
“联系人又姓李……”
胡三平接着将寻人启事看完,才知道激动早了……然后他盘算着这孩子走丢的时间。
猛地一拍大腿。
大概率正是他碰见的那天。
背只带葫芦娃图片的书包,挺直一条胡同,他非得走s形……
胡三平蓦地心窝子疼,感觉和一辆桑塔纳擦肩而过:
“妈的,找去!”
嗖嗖嗖……
不仅是他一个,住在周边曾见过沈壮的人,都认为自己优势极大。
没理由不试试。
一辆桑塔纳呀!
很快,整片东郊民巷都变得喧嚣起来。
……
……
傍晚。
东三环,沙板庄。
京城目前最大的旧货古玩市场内,已结束一天的营业,许多地方黑灯瞎火。
但名气很大的山河古玩城里,仍然灯火通明。
厅屋里能坐人的地方,没有空位置,连货架之间的过道上都戳满人。
眼尖的人不难看出,这些人都不是善茬。
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有些年纪,多半是老式的唐衣布卦打扮,手上或盘着一串珠子,或戴着玉石扳指。
一类蓄长发,几乎都穿着喇叭裤,戴金银首饰。
他们代表着京城道上的新老两代。
道上有些份量的人,今晚到得七七八八。
客套话交给王山河,等他按照道上的规矩,一套整完后。
李建昆从厅屋的主茶桌旁起身,并从地上拎起一只沉甸甸的黑色帆布包,放在檀木茶桌上:
“这里是五十万现金。”
嚯!
随着李建昆拉开拉链,满屋子人够头望来。
脸上纷纷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
“报纸上有篇寻人启事,相信诸位应该知道,我发布的。”
李建昆扫视全场说:
“今晚把大家召集过来,还是这个目的,找人。
“我不在乎你们用任何手段,只要谁能安全地将沈壮带到我面前,这五十万现金,加一辆桑塔纳,归你所有。
“另外,这件事我了解到一些情况,如果是诸位认识的朋友干的,我知道你们是受雇于人,只要将沈壮安全送过来,我不会追究,钱和车,同样归你们。”
最后这句话,是李建昆设今晚这个局的主要目的。
从时间上算,徐庆有不可能从南方派人过来。
一定是遥控指挥,动手的是本地人。
这种的脏话还能找谁呢?
九成九是道上的人。
保不齐就在现场。
李建昆想想后,补充一句:
“据我了解,幕后主使姓徐,这个人摊上大麻烦了,现在不仅是我要对付他,连他亲生父亲都要拿他问罪,可以说,他已是丧家之犬。”
李建昆环顾全场,不过倒也没指望立马有人站出来。
不是每个人都叫王山河。
这家古玩城里时常备着上百万现金,他一点不慌。
王山河起身收尾,抱拳道:
“那就这样,诸位谁找到人,或者有线索,还请及时联系我,哪怕是线索,也必有重谢。”
人群散场。
李建昆特地留下来等了等,希冀着有人能杀个回马枪。
可惜未能如愿。
小王给他续了杯茶,然后拍拍他肩膀道:“能做的都做了,安心等着吧,应该很快会有信儿。”
李建昆做的不只是这些。
现在京城大街上到处都是大檐帽。
尤其是海淀,大檐帽几乎在挨家挨户搜查。
确实能做的都做了。
可谓掘地三尺。
……
……
又一天,没有讯息。
再一天,仍没有讯息。
随着沈壮失踪的时间越来越长,李建昆的心情也变得愈发阴郁,甚至是恐惧。
沈壮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觉得自己,能说服沈家父母,原谅他。
同时,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无论如何,此事终究是因他和徐庆有的恩怨而起。
李建昆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中午有道辣椒炒河虾,他觉得做得不好吃,将春草狠狠骂了一顿。
当然,骂完他就后悔了。
去厨房,给躲在土灶台后面偷偷抹眼泪的春草,道过歉。
下午,另一个渠道——杭市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什么叫带不回来?!”
面对李建昆的喝问,电话那头的张富,估计也被吓到。
这声音太愤怒,太冰冷。
仿佛下面一个字没说对,能将人凌迟处死。
张富硬着头发回话:“连徐方国都没找到徐庆有,这王八蛋好像跑了……”
砰!砰!砰!
李建昆操起话筒,狂砸在一张极好的、专门放电话机的红木高脚台上。
是的,他将电话砸了。
贵飞懒汉闻声赶过来,望着眼前一幕,嘴角抽搐。
即便是他,此时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
……
杭市。
和张贵一道从火车站出来后,李建昆连找个宾馆洗漱下的意思都没有。
在火车站外找到一辆速度更快的皇冠。
直奔省委大院。
大约一个小时后,在徐家,李建昆再次见到疲惫不堪的徐方国。
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
徐方国如此光明磊落的一个人,硬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耷拉着脑袋,发出中气不足的声音:
“我多方打探,从海关那里找到了他的出境记录。
“他、出国了。
“我……”
徐方国再有权势,也只是在国内。
徐庆有如果溜出国,他有心也是无力。
此时徐方国心里,更多的还是哀伤。
他不敢相信,儿子竟真变成了这样的人。
如果无辜,为什么要跑?
要知道,他的母亲面临审判,即将身陷囹圄啊!
‘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徐方国已不止一次,在心里质问自己。
李建昆两眼发黑,险些没有栽倒。
徐庆有跑了?
跑了!
跑出国了!
他为什么要跑?
难道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李建昆不敢再想了。
“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住他!”李建昆怒视着徐方国道。
徐方国嘴唇翕合,口型变换很多次,最终艰难说道:
“不、不管你要怎么对付他,能、不能,请一定先搞清楚情况,如果那孩子还……平安。请留他一条命。”
徐方国说罢,身形一矮。
李建昆眼明手快托住他,喝道:“你干什么!”
“我求你。”
李建昆红着眼睛道:“如果壮壮……不平安呢?”
“你想怎么办都行,我、再也不管。”
李建昆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睛道:“好,就按伱说的。”
……
……
从大院出来,刚走到门口。
噗通!
李建昆一头栽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多久,当他醒来时,发现周边是一个熟悉的环境。
新侨宾馆。
富贵兄弟一左一右守在床边。
李建昆喉咙里像是有无数铁屑,嘶哑着声音问:“首都那边有消息吗?”
张贵迟疑一下,微微摇头。
张富关切道:“老大,你先别急,我已经打电话去港城了,以你在港城的势力,徐庆有插翅也难逃!”
“他不会留在港城的,你懂的道理,他也懂,顶多途经港城。”
富贵兄弟虽然没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无疑在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建昆也想问,问老天爷,接下来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回到首都,陪在她身边。
可是他有何脸面?
“马上去买票,没有找黄牛,去羊城,我要见赢公子。”
张贵挠着头说:“老大,要不然……买明天的?你还在发烧哩。”
“我说马上!”
“……”
张贵吓得一哆嗦:“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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