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广平素来不是一个清白的人。
或是贪腐、或是血腥对于那些污浊之事,他从不回避,甚至于、他就是那个制造黑暗的人。
——萧家之人,从来就不曾干净。
大栎建朝百余年,内里的栋梁早已腐朽不堪;时至今日,唯靠仅剩的几个好木、将将撑着这一方偌大的殿宇。
如果再不换掉被虫蚁啃食成空心的大梁,那么大栎覆灭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运气好、觅得了几个能接替奕涛等人的良木,大栎便能再撑上几十年;可若是没有找到呢?
那便是百年王朝,毁于一旦。
若是想要王朝存续,皇帝就必须先除掉那些还在不断啃食殿宇的虫蚁。
而不干不净、又在大肆扩张的萧家,恰恰是犹如蚁后般的存在。
有些事一旦做下,就不可能再回得去。
不说萧广平不可能放弃权利带来的地位和好处,就是这些年跟着萧广平混上来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容许他一人独净。
不管那个人会不会还是姜毅嘏,以长远的目光看,皇帝迟早都要将萧家收拾掉。
萧家早在助姜毅嘏登基、成为新贵的那一刻起,就已步入穷巷;这一点,萧广平不是不清楚。
然而,他们已然身处风口浪尖。
自姜毅嘏真真正正坐上皇位的那一瞬间开始——无论是萧广平本人,还是萧家的任何一个人,便失去了掉头的机会。
没有手段、不曾混迹污浊之间,萧家就没有能力助姜毅嘏夺嫡;可是不清白,却又铸就了萧家必定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要么大栎生、萧家亡,要么萧家生、大栎亡;为了自身的利益,不管萧家的功劳再大、与皇室的情分再深,皇帝都一定会选择前者。
姜毅嘏之所以忍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对萧广平出手,无非是因为他还要利用萧家去制衡长孙家。
可若是长孙家垮了呢?或者、皇帝寻得了可以顶替萧家去制衡长孙家的人呢?
萧家一但失去无可替代的地位,那么迎接他们所有人的、便只会是冰冷的死亡。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如若萧广平不想死,那他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让皇帝只能依靠萧家这一方势力。
宥栩为人光明磊落、又颇有才干,假使摒弃身份同立场,萧广平定不会对他出手。
可偏偏、宥栩挡了萧家的道——挡住了萧家的那条生路。
不说姜毅嘏登基以后,宥栩仍然担任左右丞相之上的相国,便是皇帝有可能依靠宥家这一点,萧广平就必须要了他的命。
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恩怨,然而为了萧家之人得以活命,萧广平就只能和宥栩斗一个你死我活。
也许胜在宥栩手中已无实权、也许胜在宥栩得罪过太多门阀、也许胜在姜毅嘏对宥栩的不闻不问
最终,萧广平取得了胜利。
秉持着斩草必除根的理念,在宥栩刚刚出事、宥家被查抄之前,萧广平就派人对宥昀出过手。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向无有纰漏的萧家死士,却在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身上失了手。
一次不成,想再来一次、却是不能。
姜毅嘏虽然默许了萧广平对宥家出手,但是在宥栩出事之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萧广平会真的要了宥栩的命。
闻得宥栩身故消息的皇帝勃然大怒,纵使在人前给萧广平留足了面子,在暗地里却狠打了他一顿板子。
将萧广平诓至萧妃宫中,然后命人摁着他、抓着萧妃,亲自将他打了个半死。
如若不是萧妃最后发疯似得挣脱了宫人的束缚、扑到了他身上、声嘶力竭地求皇帝饶过他,萧广平此后只怕都得跛着一条腿行走。
萧相陡然闭门不出、闹腾的萧妃忽然连宫宴都不再露面
对于这些异常,皇帝对外只说:萧相不慎从御花园中的假山上跌落、摔断了腿,萧妃一心担忧萧相的伤势、故而才会在宫里为哥哥诵经祈福。
众臣虽然觉得萧广平的伤法有些离谱,但是对于这个解释、却是不疑有他。
——毕竟在萧相上奏请求查抄宥家的时候,皇帝很快就答应了。
排除了与宥家关系之后,萧广平便只能是自己摔的了。
至于堂堂左相为什么要爬到御花园的假山之上?
诸臣抱着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想法,却是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就这般,萧广平彻底错过了对宥昀下手的机会
其实早在还未对宥家出手之前,萧广平就清楚皇帝对宥栩的态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宥栩之前毕竟是先帝的人,所以在真正任用宥栩之前,姜毅嘏总是要先磨一磨他的。
挫掉他身上的硬气、磨平他身上的棱角,这样做兴许会让宥栩丧失原来的冲劲儿,但是却会让用人的皇帝更加安心。
萧广平深知皇帝根本就没想要过宥栩的命,但是他却愣是装作了不知。
宥家是干净的、可萧家却不是,为了让萧家得以存续、哪怕会因此引起皇帝的警惕和怀疑,萧广平也必须杀死宥栩。
他仗着手里那些从宥栩手里夺来的实权、装着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对宥家下了死手,而后,他丢去了半条命。
宥昀还活着,但是,萧广平却不敢再赌、也不能再赌。
他 并非是被打怕了;只是短时间内再度出手、不论成败与否,萧广平都算作是在挑战皇帝权威。
——在亲自责打他的时候,姜毅嘏便已经将护着宥家的态度摆的极其明确了。
倘若再犯、便不可能是无心之失,而是公然违逆皇帝、明知故犯。
姜毅嘏是一个理智的皇帝,但却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皇帝。
为了制衡长孙家、他可以容忍你,可假使你真的越了界,姜毅嘏就不会再为了一个还未造反的长孙鸿放过你。
——比皇帝的忌惮更可怕的,是他已经认定你会反。
纵使宥昀活着、会让他日夜难安,但为了活命,萧广平也只得暂且收手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宥昀参军的消息传回萧府。
宥栩一事还未过去多久,皇帝心中芥蒂未减;
为了不再加重皇帝对自己的杀心,萧广平忍着立刻派人去干掉宥昀的冲动,决意放长线钓大鱼。
——反正根据之前打探的消息而言、宥昀并不善武;不说凭借着军功出人头地,萧广平甚至觉得他只要不死在战场上、都算好的了。
虽然上一次在京城失了手,但是这一次、萧广平却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都有可能马革裹尸,更遑论是一个文官家的毛头小子?’
萧广平这般想着,直到宥昀成为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
区区从五品、在军队里可谓遍地都是,但彼时的萧广平却慌了神。
他不眠不休、疯了一般地找寻着置宥昀于死地的办法,然而在萧广平刚刚有了头绪之时,宥昀又成为了三品安东将军。
四年时间貌似很长,可是对于萧广平来说、却又太过仓促。
在亲眼看到皇帝分封的诏书之前,萧广平死也不会相信、宥昀能在短短四年之内被封为三品将军。
或许是已经有了经验,这一次,萧广平的震惊和慌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并做下了一个必死之局。
勾连外敌、串通长孙瀚德、舍掉矿脉,将陆衍和陆衡之的命交出去
为了让宥昀顺利死去,萧广平甚至不惜将整个东关军、以及祷祀山脉到东关六百里内的百姓、也全部搭进去。
纵然倾尽所有、此战也仅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杀死宥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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