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等到萧广平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银白。
天色暗沉的可怕、小到看不清样子的雪花、在空中不断翻飞着。
冬日的天一向黑的快,在乌云同落雪的加持下、宫里很快就点起了灯。
细碎的光芒散落在各处,除去身后那方温暖明亮的殿宇,前方便只剩下了彻骨的寒。
“左相大人。”福禄海手里捧着一个暖黄色的橘子,眯着眼睛笑着、冲萧广平点了下头。
“橘子这东西虽不是寒凉之物,但在这等冻人的时候、还是要热了才好。”
小心翼翼地将垫在橘子下面的帕子整了整,福禄海捧着那个有些软塌塌的橘子,一步挡在了萧广平面前。
“这橘子被咱家蒸过,皮也软了、芯儿也烂了;即使是左相大人不吃,也合适当个暖手的用。”
说着,捧着橘子便递了出去;萧广平盯着那个比寻常橘子还要深上好些的蒸橘子看了一小会儿,才伸出手、将它接下了。
温热的暖意几乎是在触及的瞬间、便传入掌心,正如福禄海所说,这橘子、的确是极其适合在这么寒冷的一个冬日为人暖手的。
摩挲着手中的帕子,一开始倒还未觉得什么;直到微微发僵的双手、被那抹热意烘回了触觉时,萧广平才陡然察觉到了不对。
——那帕子的品质,并不是一个太监能用的。
耳边忽然冒出了那句“皮也软了、芯儿也烂了”原来,还是皇帝的敲打。
迅速回身朝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萧广平将橘子捧过头顶、没有任何犹豫便跪了下来。
“臣、萧广平!谢陛下恩赏!”
如此喊着,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寂静。
萧广平倒是不甚在意,捧着橘子站起身、又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便踏进了那片纷杂的雪。
“你总算回来了!”
跟几个壮汉大眼瞪小眼的待了几个时辰之后、再见看到萧广平那张脸,长孙瀚德竟然在激动的同时、还感到了几分亲切。
“怎么去了那么久?难不成陛下他知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没等长孙瀚德把话说完,萧广平就不耐地打断了他。
之前落在身上的雪早已渗进布料,萧广平掸了掸身上的浮雪,在长孙瀚德堪称幽怨的目光下,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了句“你现在可以走了”,将橘子从帕子上拿起来、塞到长孙瀚德怀里,又补了句“此乃御赐之物”之后,萧广平直接转身、出了书房。
长孙瀚德看着手里那个又软又凉的橘子愣了半秒、而后才陡然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长孙瀚德快步跟在萧广平身后,说着:“左相大人您可别蒙我”的同时,又十分嫌弃地闻了闻手中的橘子。
“味道还算正常,但是陛下怎会赐人一个内里都腐了的橘子?”
“不信?”
萧广平突然停住了脚步;长孙瀚德一个没注意,反而冲到萧广平前面。
“那就请长孙大人亲自去问一问陛下,问问他——这橘子究竟是不是御赐之物。”
长孙瀚德闻言,轻咂了一下嘴,又拧眉盯着手中那个橘子看了一会儿,才道:
“御赐之物,应该不能扔吧?”
萧广平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的打算,所以去见福禄海之前、他穿的并不厚重。
当初让人传话的时候说是要换衣服,但实际上萧广平在书房和前厅的区别、也不过是多了套一件外袍而已。
进宫的时候一直坐着马车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回来的时候落了雪、又被风这么一吹,萧广平整个人很快就冷到了骨子里。
冒着热气的蒸橘子、还未撑过一刻便彻底冷透,等到萧广平雇了马车回到府中的时候,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五脏六腑还是热的了。
拼命地控制着身体想要哆嗦的冲动,以用鼻子吸气、嘴巴吐气的方式偷偷吸着鼻涕,萧广平早没了耐心再和长孙瀚德啰嗦。
“吃了。”冷冷地抛下两个字,萧广平不再看长孙瀚德,擦着长孙瀚德的肩膀、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吃了?!”长孙瀚德震惊地转过身,小跑着便追了上去。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橘子都烂成水了,你让我吃了!?”
萧广平用鼻子猛吸了口气、想要将鼻涕彻底吸回去,可偏偏、彻骨的寒意早就将鼻子冻得失去了知觉;
由于拿不准鼻涕到底有没有被吸回去,所以萧广平还是用冻僵的手指蹭了一下之后,才转过头看向了长孙瀚德。
“御赐之物你要是敢扔,本相没意见。
前面就是内宅,长孙大人想跟着本相一起进去?!”最后一句,萧广平几乎是半吼着说出来的。
“我”陡然被萧广平这么一吼,长孙瀚德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即便愣了在了原地。
看着萧广平的身影被暖色火光映照着、逐渐于细雪中模糊,长孙瀚德这才想起了些什么。
‘不对啊!这橘子又不是陛下赐给我的,要急也应该是他萧广平去急,我急个什么劲儿!?’
思及此处,肚子里的怒火登时就烧上了心头;长孙瀚德强忍着直接将橘子摔在地上的冲动,快速朝四周张望了起来。
然而过了半晌,他也没能在周围找到一个人。
长孙瀚德本想直接将手中的橘子放在路边,但是在腰都弯下去了的时候,耳边又蓦然传来了萧广平的那句“御赐之物”。
像是被定住一般、弯着腰僵了许久;冷风不住地在身侧穿梭着、一刻未停的雪花不断印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引起阵阵湿冷。
纵使长孙瀚德穿得厚实,在雪地里待了这许久、手和脸也难免有了冻僵的意思。
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长孙瀚德直起身,最终还是放弃了将橘子丢在路边的打算。
一只手抓着那个橙色的“御赐之物”,一手用力紧了紧衣领;长孙瀚德一边朝萧府的偏门走着,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大骂着萧广平。
从娘老子、到各类亲戚、再到十八代祖宗长孙瀚德骂越气,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加强了好些。
“噗!”
终于在马上就要抵达侧门的时候,橘子再也受不住压力、爆开了。
本就算不得饱满的外皮瞬间塌了下去、内里的汁水瞬间溅得到处都是
长孙瀚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想象橘子内部的腐坏,他抬起手、下意识就想将橘子扔出去;
然而临出手了,那句该死的“御赐之物”又骤然出现在了脑海中。
“艹!”
长孙瀚德咬着牙骂了一句,没有勇气直接将它扔了、又没有勇气去看它。
他就这么呆呆地在侧门边上站了许久,直到萧府的下人实在看不下去、走了出来时,长孙瀚德才算是暂且脱离了这个困局。
将被雪浸湿的衣服换下来、又泡了一个热水澡之后,萧广平身上才再度有了几分暖意。
坐在炭盆边,看着其中即使在燃烧、也不会升起烟雾的银丝碳,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皇帝反复敲打自己、又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萧广平又怎么敢动手?
但是如若就此罢手,萧广平又无法说服自己
纠结、彷徨、踟蹰直到夜已深,萧广平才终于将自己的心腹小厮叫了进来。
“现在就去找夫人,让她把白日里来传话的那个丫鬟处置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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