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回到施家,认祖归宗,做了一个被困阁楼,失去自由的施三小姐,那时施宣铃逃过很多次,可哪怕在她最伤心难过,最痛恨施家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从没有想过她不是她爹的亲生女儿——
“毕竟,我生得还是挺像我爹的,只是他太爱皱眉了,天生一头古板的倔驴子,我小时候是不怎么喜欢他,还怪他老是关着我,但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为了保护我,他跟我阿娘都害怕我应了那份命格,只想让我做个平平凡凡的官家小姐,他还说愿意成全我任何的心愿,会在家中一直等我回去,我知道他明明是……明明是疼爱着我的,他怎么会不是我亲爹呢,怎么会呢?”
施宣铃越说越混乱,眼眶也渐渐湿润起来,右铭明显看出她情绪不对劲,赶紧按住她的手,连声安抚道:“你别急,小铃铛,师父也许正如裴世溪所说,不过是想用这套说辞救下你爹呢?”
毕竟那日青黎大山中,当裴世溪步步上前逼问族长岐渊,要他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时,族长却迟疑了,他既未改口,也未承认此前所说,他只是指着被困在阵法中的施仲卿,再次劝说起了裴世溪等人: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小铃铛的生父,你们都不该如此行事,火凤明王在上,慈悲济世,难道你们要违背族中宗义吗?别再一错再错了,快些将人放了吧,回头是岸!”
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当然听不进去,反倒是被困阵法中的施仲卿扬声喊道:“小铃铛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施家的血脉,她早就认祖归宗了,你们若是要伤害她,我施仲卿纵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那时施仲卿以一敌八之下受了不轻的伤,可他却仍是中气十足地嘶声喊着,阵法中的巨石都被他的内力震碎了,他当时其实已受到阵法中的迷烟影响,整个人意识都模糊了,可哪怕在头脑混乱不清的情况下,他也仍是坚定地嘶喊着:
“把我女儿还给我,将小铃铛交出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绝不能伤她一分一毫,一切都冲着我来,我愿意拿我这条命来换我女儿!”
现在回想起当日施仲卿那副模样,右铭都忍不住摇头感慨道:“他在身中迷烟,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都口口声声坚称你是他女儿,还愿意拿自己一条性命去护你周全,可见他对你这个女儿有多么在乎,裴世溪当时都听笑了,说倘若这样一番舐犊情深,都算不得你的亲爹,那世上还有何人配做你亲爹呢?”
屋中暖烟缭绕,窗外的寒梅幽香丝丝缕缕地随风飘入,帘幔飞扬间,坐在床榻上的施宣铃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倏然握紧了双手,咬牙道:
“我要去救我爹,我绝不会将他献祭出去,用他的命去启动那个鬼血阵!”
右铭闻言一惊,赶紧又按住了施宣铃:“别冲动,小铃铛,你爹此刻安然无虞,你若真去了才叫自投罗网,会将他害死的!”
只要一日没找到施宣铃,光复派就一日没办法动施仲卿,更何况族长岐渊也始终不肯松口,说出那启动凤灵血阵的具体法子,所以裴世溪都只能暂且将他们关了起来。
“你爹现在被关在山中,顶多吃些皮肉之苦,但暂时却不用担心他的性命,他可是那把开启凤灵血阵的关键钥匙,裴世溪将他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呢,小铃铛,你就暂且放下心来吧,咱们要救人还得从长计议!”
不仅是救出施仲卿来,还有老族长,以及追随他的那群守青派,甚至还包括……以裴世溪为首,那帮愈陷愈深,疯魔地做着与虎谋皮,飞蛾扑火之事的光复派。
“无论守青派还是光复派,皆是我们的一族同胞,皆是奉氏一族留存在这世间的血脉后代,小铃铛,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那些话吗?”
右铭的眸中燃起一抹灼灼火光,施宣铃亦为之一振,立刻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坚定道:
“我当然记得了,我说过,我要护族人们周全,要带族人们渡海回家,回到云洲岛,回到曾经的故乡,让奉氏一族恢复身份,重见天日!”
“很好,小铃铛,如今虽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可这份危机却也可能是我们的一个转机,因为,如今东穆真正的执政者,是三皇子。”
赤奴部落步步紧逼,幽州反军又来势汹汹,东穆王朝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如此内忧外患下,允帝也一病不起。
而真正叫他气急攻心的并不只是如今严峻的形势,更在于朝中无将可用,因为是他自己亲手杀了越侯爷!
是的,今时今日的东穆早已不复昔日雄风,守军就犹如一盘散沙,面对敌人的进攻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在幽州小朝廷的火力全开下,东穆已接连痛失多座城池!
允帝如今唯一还能倚仗的大将军便只剩闻晏如,但他无法抽身前来相助,因为他必须镇守在云州岛上,否则这个关口一破,将会有更多赤奴大军长驱直入,踏破东穆国门!
前有狼后有虎,然东穆将星陨落,人才稀缺,江山摇摇欲坠,朝野民间也开始怨声载道,百姓们私下都说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杀了越侯爷,解散了越家军,倘若越侯还在,定会率领越家军英勇奋战,击退敌人,守住国门,还东穆百姓一个太平世道!
坊间的声音压不住,也瞒不掉,允帝得知后彻底病倒,他许是被这些话气到了,又许是心中有愧,夜阑人静的时候,他或许也在后悔不该杀了昔年的好兄弟?
总之允帝是一病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从前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新任太子况连雅,他在这危急时刻便被推了上去,代理朝政,行监国之权,俨然一派新君的威严之态。
“十二皇子的这位三哥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允帝病倒后,他接过了一切事务,在国之危难时力挽狂澜,甚至还以计取胜,让裴世溪的童鹿小朝廷吃了几回瘪,我曾说过比起柔弱不经事的十二皇子,三皇子更适合做皇帝,如今看来,倒是印证了我当初的说法,只可惜他们兄弟情深,如今却要兵戎相见,争个你死我活……”
那时三皇子去冷宫中夜探十二皇子,还曾握紧十二皇子的手,郑重地对他许下承诺:
“三哥会护住你,护你一辈子,日后若是我为帝,绝不会任魏氏一族加害你与你的母妃,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下,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亲的十二弟,三哥说到做到,我绝不弃你!”
说来讽刺,如今这样荒谬的局势,恐怕他们兄弟二人做梦也想不到,更不愿见到,他们一个在战火中被推上监国之位,日夜忧心,一个被光复派带去了幽州,做了所谓童鹿国的傀儡小皇帝,每日亦是担惊受怕,辗转难眠。
无情的命运将他们推到了彼此对立的位置上,残酷如斯,那个曾经赤诚的誓言还能算数吗?
想到这,右铭叹了口气,施宣铃却飞速思考着,在他耳边冷静开口道:“小师叔,你说的那个机会大抵真的摆在眼前了,正如你当日所言,三皇子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相反还可能会助我们一臂之力,而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所以,我们眼下有一条路可以走。”
右铭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施宣铃,他就知道这孩子聪慧灵秀,一点就通,果然,施宣铃直视着他的眼眸,神色坚定地吐出了十个字——
“谈判,结盟,互助,亦是自救。”
胸膛中热血翻涌,右铭呼吸急促,眸光中闪烁出激动的光芒:“没错,我正是此意,我们带上丹书铁券去找三皇子,大家共同的敌人其实是赤奴部落,裴世溪与虎谋皮,只会害奉氏一族落入息月寒的魔爪之中,他所谓的童鹿国,日后必定会被赤奴人一口吞掉,取而代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赤奴部……”
右铭急切的一番话语还未说完时,一道人影已心急如焚地踏入殿中,遥遥地便急声喊道:
“右铭先生,您那还有解蓝焰之毒的丹药吗?玄羽之前被困在了修罗阵中,好不容易突围出来,可却中了那蓝焰剧毒,我怕他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声音施宣铃自然熟悉无比,她身子一激灵,抬首正对上枫舟公主布满急色的一张脸,她们二人目光交汇间,几乎是同时开口——
“小铃铛你醒过来了?!”
“阿越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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