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对别人好了,我只对你好,只给你吃我做的花蜜糖,只喜欢你这只小灰猫,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双手紧紧勾住越无咎的脖子,施宣铃委屈泪流,像是一松手就怕他跑了一般,越无咎红了双眼,心疼得喉头都嘶哑了:
“宣铃你别说话了,你一定要撑住,我不气了,我什么都不气了,只要你好好的……”
他向院外奔去,夜风迎面而来,他双腿却不知为何陡然发软,一下又跌跪在地。
“宣铃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
少年搂紧怀里的少女,一双眼红得愈发厉害,而少女却抬起头,仍旧追问着:“世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越无咎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他父亲已逝,母亲被囚,亲族上下皆惨烈覆灭,在这天地间孑然一人,踽踽独行,好不容易身边又多了一个她。
他们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在这荒凉世间又有了一个家,如果,如果连她都不在了……
他只怕真的会心神崩溃,彻底疯掉,从此入魔!
“小铃铛,你不要有事,不要扔下我,求求你……”
他又喊出了那声“小铃铛”,在夜风中哭得无比伤心,直到一只手抚去他的泪水,少女有些慌乱,捧着他的脸连声道:
“世子,世子你别哭了,我没事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不用去找织织……”
他睁开血红的眼眸,愕然地望着少女,她却咬了咬唇,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其实,其实应当是来癸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我娘去世得早,也没教过我,但我是学医的,转念一想就能猜到……”
原本施宣铃没想骗越无咎的,只是见他误以为她受了伤,便顺势而为,装出一副快要死掉的可怜模样,好求得原谅,叫他不要生气了。
可她没想到他竟会哭成这样,双目赤红间,更有神似癫狂之势,她怕他急出毛病,走火入魔了,这才赶紧道出真相。
一时间,越无咎身子僵在了月下,脸上泪痕还未干,看着怀里的少女,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他实在恨不能将她摔在地上,却到底舍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施宣铃,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简直越想越气,少年呼吸急促,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无处释放,还不等怀里的少女再度开口,他忽然凑到她纤细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施宣铃吃痛吸气,倏然瞪大了眼眸,却忍住没将少年的脑袋推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她。
一丝血腥味飘入风中,他竟在她脖上咬出个血印子来了,四野风声飒飒,他抵住她额头,低声喘着气,如同山林间一只充满戾气的小兽。
“这是我给你留的印记,你不许再骗我,这辈子都不许再骗我,听见了没有?”
——
云城,青林苑中,暖烟缭绕,一片幽静。
帘幔飞扬间,床榻上躺着的那人,正是无聊养伤中的钟离笙。
他躺了这么些时日,宛夫人依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他每天等啊等,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可又总是安慰自己,至少他身陷险境时,母亲还是赶去救他了,甚至连身上的奇毒都顾不上了。
这已然证明,母亲……是爱他的,对吧?
少年每天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猜测和自问自答中度过,一个人待着实在没劲,他手中那把玄铁折扇都能给他玩出花来了,青林苑的侍女们个个跟哑巴似的,多说一句话仿佛能掉块肉下来。
百无聊赖的小鲨鱼,莫名的,竟有些想念那个总跟他斗嘴吵架的丫头了。
耳边好似又传来那阵清脆的铃铛声,少年忽然目光一亮,伸手往怀里摸去——
哟,那日马车上,施宣铃给他的几颗糖竟还在呢!
他与赤奴人当时打斗得那般厉害,这几颗糖居然都没掉落下去,还真是意外惊喜,老天待他果真不薄。
当下钟离笙喜笑颜开,剥开一颗糖美滋滋放入嘴中,感受着那股儿时记忆中的清甜味道。
虽然母亲没有来看他,但有母亲熟悉的味道陪伴着他,他身上的伤好像也就……不那么疼了。
闭着眼,少年吃了一颗又一颗,脑海中浮现出儿时母亲将他搂在怀里,温柔唱着歌谣哄他的情形,不知不觉间,怀里竟只剩下最后一颗糖了。
这一下,少年的手停在那,有些迟疑了。
他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蜜糖,一下竟舍不得吃掉了,毕竟只剩这一颗了,吃完就没了,要想再吃到得等离开云城,再去那澜心小院找施宣铃讨要了。
“笨驴蛋,小爷明儿个就回去找你,这回我可得要个百八十颗,拿个糖罐子装着,悠哉悠哉慢慢地吃。”
说起来,他的确还得去一趟澜心小院,等施宣铃的伤好了,他还得带她进一趟云城,替他娘亲治病解毒。
也不知那笨女人的伤怎么样了,不过她那样彪悍的身体,海蜈蚣都毒不死,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日后还是能生龙活虎地跟他吵架吧?
脑中一边乱糟糟地想着,少年一边深吸了口气,压住腹中馋虫,闭紧眼眸,将仅剩的那颗糖又放回了怀中,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护在那,仿佛生怕怀里的糖不翼而飞了。
“等着,笨女人,小爷马上就回去找你!”
玄铁折扇一转,高高抛上半空,又稳稳落下,遮住了少年俊逸清朗的一张脸。
他把玩着折扇,眉眼含笑,却不知道,不会再有百八十颗了,施宣铃亲手做的糖,永远不会再送给他了。
他怀里如今藏着的,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颗了。
千里之外的皇城中,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此刻却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传来了犯人的阵阵惨叫声——
“裴首尊,我招了,我真的全招了,绝没有一句假话……”
浑身鲜血淋漓的罪犯被绑在架上,连声求饶着,他面前坐着的那个男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擦着手中长鞭。
那张脸在牢房烛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透着一股森然气质,却偏偏五官又生得极为俊美,仿佛幽幽地府里走出来的一个玉面阎罗——
这正是东穆的第一酷吏,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
他坐在历尽万般酷刑的犯人面前,听着他的求饶声,头也未抬,只是一边擦拭着手中长鞭,一边慢悠悠笑道:“你有没有全招,不用问我,问问它们就知道了。”
“不,不!”
一听到“它们”两个字,那犯人便立刻吓得面无人色,连裤腿都湿透了。
裴世溪嗜好养狼,镇抚司里圈了一群恶狼,平素专用人肉喂养,据说曾将囚犯狠狠撕咬而死,令人闻风丧胆,什么样的严刑拷打都比不上这样一帮血口獠牙的畜生。
进了镇抚司大牢的人,见识过裴世溪的手段,就没有几个能抗到最后的。
牢房里很快传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裴世溪却浑不在意地走了出来,将长鞭随手扔给了身旁的乌金卫,又叮嘱了两句后,坐上外头等候的马车,离开了大牢。
他去的地方是城郊一座老宅,外头瞧着不出奇,走进去却是一花一亭,一步一景,别有洞天。
一位白衣老者站在长廊之上,端着古朴雅致的茶杯,显然等候他已久。
“溪儿,案子审得怎么样?”
一开口,这老者的声音却有些尖细,甚至带了几丝阴柔的意味。
裴世溪站到他旁边,同看天边一轮冷月,回答间,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亲密与尊重:“回阿翁,一切都好,应当月底就能彻底结案了。”
这老者乃是伺候了先帝一辈子的裴公公,权势滔天,亦是裴世溪的义父。
作为一个太监的义子,能够一步步爬上高位,最终坐上镇抚司首尊的位置,不得不说,裴世溪是有些铁血手腕在身上的。
而他此番审的案子,依然是越家那桩谋逆大案,不过是在抓跟此案相关的党羽,这自然也是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裴世溪如何会错过?
是以,这段时日,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百官们都提心吊胆,唯恐上了裴世溪的名册,叫他抓进镇抚司去。
“对了,你下月不是要去一趟云洲岛办差吗?”长廊上,那裴公公忽然问道。
听到“云洲岛”三个字,裴世溪长睫一颤,一颗心都紧了紧,裴公公也叹了一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啊……一晃眼,都多少年了。”
莫名而来的一句话,却令裴世溪也心潮起伏,他深吸口气,点点头:“对,我要去那云洲岛上,押解一个赤奴的重要俘虏回皇城,约是下月中旬动身。”
“好。”裴公公也按捺住万般情绪,扭头望向裴世溪,话锋一转,阴柔的嗓音不急不缓道:“你到了岛上后,便去探探越家那个孩子的虚实,若他知道内情,你就……废了他。”
杀人灭口太过明显,何况还是越无咎这般身份,他即便要死,也绝不能草率地死在那岛上。
所以裴公公只说了一个“废”字,一个废人是再没办法瞎折腾的,于是裴世溪便立刻心领神会了,他点了点头后,又在月下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若他什么也不知呢?”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用来问我了,阿翁相信你能做得妥当。”
“是,阿翁。”
裴公公拍了拍义子的肩头,谈话至此结束,老者进了屋中,只留下“玉面阎罗”一人,静静站在屋檐下,久久未动。
“越世子,刑场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相见了,我还当真很好奇,你会给我一个什么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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