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脱掉铠甲的太原兵以百人一队,雁行向北。
行进过程中顺手打扫战场,从战死的匈奴人身上剥下皮制或细毡做成的宽大又厚实的衣装。
哪怕血水浸湿,这样的臃肿、污垢的衣物依旧具有良好的防寒能力。
自三更忙碌到现在,匈奴人与太原兵算是互换了宿夜的城池。
匈奴营地,黑熊返回时营区各处篝火燃烧,近半吏士已无睡意。
四色骑士在这里重新编队,到处是走动的骑士,都提着今日斩获的首级。
每个骑士都有贴身携带的木简,此刻参照首级数量,在木简上书写文字进行记录。
这木简一式三份,本人携带一份,百人队里一份,另一份在千骑队。
记功完成后,斩获的首级也摆列示众,单独挂竹简,书写斩获者番号隶属与姓名。
一些记功完毕的骑兵路过时,也会打量审视。
这种检首还要进行一段时间,防的就是有人斩杀己方士兵或伤兵的首级冒功。
整个场面血腥而残酷,但营地内的骑士,以及新整编的辅兵来来往往,习以为常。
天色黑透后,才停止记功、检首,没能记功的骑士只能继续携带斩获首级,等待下一次机会。
最大的一顶帐篷里,各队千骑长、五百骑长汇聚,围坐。
张燕率先开口:“于氐根各部盘踞太行山北部十余年,短的也有七八年。山中冬日严寒,故善于避寒。他们又在大雪前扎营,储有柴草。以我来看,他们尚能自守。”
黑熊点着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太原人来的急促,我又坚壁清野,他们才损失巨大。右部王庭里的草料多已焚烧,但我们忘记了一样东西。牛羊棚圈里积攒的粪层,根据斥候侦查,乌桓人今日开挖粪层,部分燃烧,更多的还在晾晒。”
“还有火炕,我们迁走了右部的帐篷,捣毁了屋舍,可却没有毁坏夹壁、火炕,许多棚圈也没能焚烧一空,残留许多木椽子,乌桓人与黑山军修复屋舍后,夜里可比我们舒坦。”
环视这些千骑长、五百骑长,黑熊语气轻缓:“今后坚壁清野时,务必要以此为教训,不可贪图省事。今夜青队当值上半夜,红队下半夜。熬过今夜,明日再看情况。”
扎青色、红色头巾的军吏拱手施礼:“喏。”
黑熊又看向赵云:“子龙将军监视中都城,虽说匈奴人难以逃遁,还是要预防他们冲出城池。”
没有铠甲的匈奴人就算从城中搜集木棒、石块,也缺乏什么像样的破坏力。
不需要什么骑兵冲击或甲兵方阵,光是乱箭射击,就能让匈奴人自己把城门堵死。
中都城与京陵城,就是两座巨大的监牢。
见赵云应下,黑熊又说:“我与单于刘豹协商了一番,若再无其他变动,战后我会拿出乌桓俘虏以酬子龙将军。”
一些千骑长明显脸色变了,他们已经习惯了收编俘虏。
五千乌桓俘虏,足够一些人提拔为骑将。
虽然是战争时期的临时编制,但战后酬功安置,怎么也得给个县尉、县长当当吧?
黑熊一点都不心疼,一个可靠的帮手比五千乌桓人重要。
这批乌桓人和战马一起送到刘备手里,刘表、刘琦父子想要抵消刘备的骑军优势,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从自己这里换取俘虏的骑兵兵源和马匹。
增强刘表、刘备,能直接在曹操腰眼子处立一口尖刀,让曹操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搞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的。
赵云一直以为黑熊会想办法赖账,之前黑熊开口提议三千时,赵云也只是不太情愿回了个五千。
没想到黑熊答应了,若不是北部黑山军与乌桓联合,可能现在赵云已经开始筛选匈奴精锐了。
他也察觉军吏的态度变化,但这五千骑兵入帐关系着刘备进伐中原的大业。
故而赵云神色平静,只是拱手:“是。”
黑熊又看向张燕:“张将军与于氐根、郭贤终究有些交情,今夜劳烦张将军守御南部大营。”
“某正因此为难,这样也好,谢大渠帅体谅。”
张燕说罢,就见黑熊端起木碗奶茶:“今夜就如此定了,入夜各营口令,稍后我巡营时会一一嘱咐。口令错误,以通贼论处,立斩不饶。”
众人举起碗杯示意,双手托举,喝下这碗奶茶。
赵云、张燕起身离去,黑熊也送他们出营。
入夜后,各处营火明亮,野外一片如同蒙了黑纱的青白画像。
夜空、山棱是青黑色的,各处雪原是青白色。
白日交战激烈处,还有没能清理的尸体前后相连。
雪地各处也点缀着黑点,可能是宰杀伤马的放血点,也可能是几具没能打扫收敛的人马尸体。
或许其中还有昏迷重伤的士兵,但绝对撑不过今夜。
人力是有限的,从中午到下午,只来及搜集己方伤兵和阵亡者。
对于缺乏己方士兵识别物的伤兵,往往都会进行补刀。
黑熊驻望一番,回头又看西面汾水湖泽,见湖泽区域成片的芦苇荡未能焚烧,微微皱眉。
近处营火照红了他的半张脸,附近当值的一名千骑长靠近:“将军?”
“无事。”
黑熊嘴上说着,可不远处的吕布还是牵马走来,驾御重型雪橇的袁术六人队也驾御雪橇朝这里移动。
黑熊不想骑马,登上一辆雪橇,高顺十人队也纷纷去营火处拿了火把登上雪橇。
两台重型雪橇离开营地,沿着湖泽边缘冰面向北进发。
行三十余里,就向西拐入芦苇荡边缘。
高顺十人队持火把上前,北风吹刮,用火把将芦苇荡引燃。
火势向南延烧,就如当初坚壁清野时,只烧掉了中都县以南的湖泽芦苇丛。
芦苇荡都是一片片、一丛丛,一堆堆的。
不仅南北狭长,更分布广泛。
高顺十人队踩踏冰面向中心区域移动,点燃的芦苇宽度约有五六里。
收回高顺十人队,重新召唤出来。
黑熊看着烈焰,他记得很清楚,是降雪期间空气大降温,湖泽开始封冻。
之前坚壁清野的士兵想要焚烧湖泽中心区域的芦苇,还要划船移动。
而现在,湖泽中心区域也陆续结冰,大概再有几天时间,就冻瓷实了。
想了想,当即指挥雪橇继续向北。
夜中雪橇速度极快,重心很低的雪橇十分稳定。
大概又是二十多里路,西侧厚密的芦苇丛终于纤细起来。
而北边七八里外出现一座环车为垒的军营,外围布置着两圈稀疏的警戒篝火。
命令高顺十人队点燃新火把去焚烧芦苇,黑熊重新戴好面具,骑乘阴干马靠近北面军营。
军营内号角声响彻,引燃了大量备用火把,本就警戒未睡的士兵快速布防,守御营垒。
黑熊靠近百余步时,营中抛射出一排鸣镝,纷纷扬扬落在黑熊马前十几步外。
很快营地侧面开口奔出十几名持火把的骑士,簇拥一人,这人见将黑熊二人半包围,当即上前呼喝:“来者何人?”
“你觉得我是谁?”
黑熊反问,吕布将拖着的方天戟扛在肩上,半包围他们的骑士当即有人火把坠地。
另有一人颤颤巍巍持火把去照方天戟,很快这个火把也掉在雪地上。
这时候高顺十人队将最后一片芦苇点燃,前后两段点燃的芦苇丛引发了很大的动静。
黑熊估算,哪怕于氐根、乌桓人企图夜袭、搞疲劳战术,现在也要重新计较了。
而周边包围他们的骑士都哑巴了,见此黑熊就问:“你们是太原兵,还是雁门兵?”
“雁门申屠公所督兵马还在后方五十里处,我等被安排押解粮秣。”
当首之人几乎是侧身滚下马鞍,稳稳落地跪伏着:“乌桓人、黑山军说将军重创匈奴,我太原各军固守待援,不知是此言是真是假?”
“你们就没有派人向南侦查?”
“不敢,今日各方斥候混战一片,我等不敢深入。”
这人抬手指着燃烧的芦苇:“虽派人从西岸眺望侦查,也看不清楚,故营中上下不敢决断,也不敢与乌桓人联合。故环车成垒,明日申屠公雁门兵抵达,正好合军一股。”
“你们做的对,我也不干涉你们。”
黑熊想了想,就说:“我已迫降太原各军,王柔战死,令狐超临阵自戕谢罪,王凌、郭淮等五百余骑东逃,我无意追赶。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来王柔、令狐超首级。”
说着勒马调头,环视一圈周围不敢抬头的骑士:“别让营中物资落到乌桓、黑山军手里,你们就是有功的。”
随后也不多说,就驱马向南,他离开百余步后,吕布才重新将方天戟拖到地上,驱马跟随。
目送他们离去,其他马上骑士纷纷下马,后怕不已。
十几个呼吸里,没人说话。
距离最近的几座乌桓人外围小部落,在芦苇起火的时候,这些小部就派遣骑士靠近侦查。
此刻黑熊已经返回雪橇,两台雪橇一前一后。
不时有乌桓游骑的箭矢射来,更有骑术精湛的突骑持矛来刺,与车厢里持戟的道兵进行搏斗。
吕布已开始驱马厮杀起来,夜晚不佳的视线保证了这些乌桓骑士的勇气。
黑熊见状,又指挥高顺单独乘马,配合截杀。
连续击斩大约三十几名突骑后,这些乌桓人才放弃追击。
这些湖泽人工栽植的芦苇田被黑熊焚烧殆尽后,乌桓人想要获取燃料,就只能去找各种没能烧毁的木料。
去山上伐木也可,现在的气温,伐木后也无法引火。
当路过祁县时,两段芦苇田还在燃烧。
黑熊向东拐到祁县近郊,就见城上守军各处有照明取暖的篝火,也有持火把巡逻的队伍。
多看了几眼,也不跟郭贤交流什么,黑熊向南返回营地。
先是巡视一圈匈奴营地,又向南一路巡视。
南边大营内,已经执行严格的夜禁。
黑熊将贾逵提了出来,太原兵白日阵地附近,黑熊升起一堆营火。
两台重型雪橇横立在北面遮风,贾逵烤火,神情呆滞,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今天最强的匈奴、太原兵打完了,明天就轮到乌桓、黑山军。
大概后天河东兵抵达战场时,几乎只能倒戈卸甲,争相请降。
河东大姓之间相互推诿责任,估计会是一场很大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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