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漫天的云遮蔽了日光。
入夜后,天气难得凉爽。
曹操饮酒数杯将要小憩,这半睡半醒之间就听急促脚步声。
本以为是梦境,曹操惊醒汗流浃背。
以袖擦拭额头冷汗,转身抬脚下榻就听许褚在门外询问:“明公,宫中来人,甚急。”
“如今又能有什么急事?”
曹操自嘲反问,拿着蒲扇一边摇着一边走出寝室,就见许褚站在门前:“仲康进来吧。”
“喏。”
许褚引着一名军吏进入,曹操认出来是东平人吕昭:“何事?”
“骑督手书在此。”
吕昭双手捧着一个锦囊,解释说:“此骑督亲手所授,命我快速送到曹公面前。并说,拦路者皆可杀。”
“皆可杀?”
曹操心中隐隐不安,上前拿起锦囊,取出里面丸成一团的帛书。
铺开摊在手里,就见曹纯写着:‘太平贼道华佗,弑杀天子’。
“子和也是的,写的这是什么?”
“无稽之谈。”
曹操随手将曹纯的手书丢在地上,可许褚注意到曹操的腿不稳,在轻轻颤动。
吕昭不明所以,就见许褚扭头示意,吕昭小心翼翼施礼告退。
正要退出门槛处准备转身时,就听曹操说:“且等候片刻。”
“喏。”
吕昭施礼,这才转身而出,在廊下远处等候。
许褚赶紧上前搀扶曹操:“明公?”
“无碍……无碍!”
曹操摆手示意挣脱许褚,也乘势滑落瘫软坐在地上。
伸手拿起曹纯的手书,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一片空灵。
就这样休缓片刻,曹操恢复一些力气,对许褚说:“将文烈、子丹喊来。”
“喏。”
许褚出去,曹操勉强挣扎起来,坐回榻上。
只是腰杆子难以挺直,整个人坐在那里松垮垮的。
不多时,曹休、曹真一起进入厅堂。
许褚在门外警戒观望,厅堂内,曹操将手书递给二人。
曹休、曹真扫一眼看清楚后俱是大惊。
等两个人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后,曹操才说:“你二人快速入宫去见子和。”
“喏。”
两个人当即行礼,转身快步而走。
曹操抬手揉着自己眉心,片刻又对许褚说:“请文和先生来见我。”
这种时候,荀攸、程昱的计策已经难以扭转形势,贾诩则拥有丰富的这方面经验。
贾诩就住在府内,受邀出门时就感到鼻间一凉。
抬手摸了摸,仰头去看,就听周围豆大雨珠接二连三砸下,噼啪作响。
贾诩虽然不怎么相信天人感应那一套,可还是感到很不妙。
自许都生变开始,万里晴空就生出云雾来,天空云雾前后相连不见天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不多时,等贾诩到曹操寝室时,雨幕已然密集起来。
久旱干燥的各处土壤突然被浸湿,屋内弥漫着一股特殊气味。
贾诩来时,曹操支起窗户,正双手环抱望着廊檐雨帘。
曹操沉默良久,回头瞥一眼贾诩:“文和先生,今夜可有大事?”
贾诩问心无愧,略略思考,就说:“臣不知。”
“天变了。”
曹操语气干哑:“关中有神医李封,出自太平道,颇得张角符水之妙。谯县华佗也是当世神医,可见他与太平道有染,受其蛊惑,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贾诩见他提起华佗,贾诩顿时脸色就变了:“明公是说,今夜天变了?”
“是啊,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操也不回头,感受着窗外雨幕、雨帘带来的阵阵清凉、鲜润空气,目光却满是迷惘。
弃军而逃、隐居山野、塞外,则是最愚蠢的办法。
当军队失去组织力,谁靠近军队,谁先倒霉。
哪怕死,他也要死在万军之中。
听着曹操与贾诩的交谈,再听着窗外密集雨声,荀攸、程昱俱是面无血色。
华佗怎么敢?
宫院,尚书台处。
曹真、曹休抵达时衣袍已被雨水浸湿,两人就见曹纯坐在烛台前饮酒。
曹纯是个性格内敛的人,平日基本不喝酒。
见曹纯模样,曹真、曹休两个小辈齐齐施礼:“叔父。”
“跟我来。”
曹纯起身,直入尚书台众人休息的偏厅,曹真、曹纯进入时,就闻到血腥。
雨夜空气新润,这种血腥气味更是强烈。
绕过木隔子屏风,就见一排烛台火光明亮,天子刘协神情静谧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胸口。
而榻边,华佗扑倒只留下一个背影和后脑勺。
见现场没有血迹,曹休端起一个烛台返回屏风来到前厅。
烛火摇摆,就见两名卫士横尸于墙角,血液外渗凝固。
曹纯也走了出来,对曹休说:“华佗擅长用药,他配置了麻沸散,剂量极大。天子用药前,华佗与侍卫一同试药。”
“随后天子惊悸而死,华佗服药甚多,我来不及发问也死了。”
曹纯斜眼看两具卫士的尸体:“为免消息走漏,这二人也被我格杀。”
现场就三个曹家人,曹真不情愿开口,曹休就说:“华佗毒杀天子,这恐怕很难服众。”
“已不需要服众了。”
曹纯语气干哑:“事到如今,天子就算活着,谁又肯信?”
如果掌握中原河北,再来‘诸刘谋反’,那就是真谋反;可现在形势,杀那么多刘家人,已经解释不明白了。
至于华佗敢不敢毒杀天子?
哪里是毒杀,只是成全了天子,仅此而已。
洗不白的,华佗是谯县人,更没有家室,原来的太医要么被杀要么逃亡。
时间紧迫,才把同县老乡华佗拉到宫里先稳住天子伤势。
谁能想到,身为老乡,华佗竟然如此狠厉,捅了曹操关键一刀。
曹纯不放心,还安排了两名卫士就近监督。
即便这样,华佗还是送了天子一程。
作为老乡,华佗与太平道有染基本上不是什么秘密!
还想着华佗稳住天子伤势,然后曹操带着其他公卿拜谒天子。
现在死了,跟死在现场没区别。
没有其他公卿、重臣的证据,天下人的认知里,就是天子死在了乱军之中!
现在只能找替身,没有其他办法。
曹真、曹休又确认天子凉透了之后,也不耽误,拿着曹纯亲笔书返回公府。
他们回来时,曹操不在大厅,而是在厕所。
曹真、曹休神情木然也来到厕所,没人阻挠,两人来到曹操身侧。
曹操已经麻木透顶,眼神呆滞看着厕所里自杀的荀攸。
荀攸跪坐在墙壁处,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刺中脖子,整个人脑袋无力垂下,双手握小刀被下巴压着。
脖子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周围黄土地面,看着一片乌黑。
贾诩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用余光打量周围的人物,仿佛事不关己。
程昱身形高大,此刻也显得佝偻,腰杆子实在是难以挺直。
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荀攸一把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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