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益州,蜀中青城山。
蜀中本就多雾,入冬后雾气更多。
李封引着聚集而来的医学之士就在青城山下扎营,山上也建立了许多采药据点。
这日与往常一样,李封与一众擅长绘画的士人一起勾画草药的茎叶、根须特点。
原本只是李封派人来青城山采药、制图,但幽州大胜、荆州南军败退两件事情接连传入蜀中,蜀中风气急转。
李封这才忍不住出行,比起治理一方,他更喜欢的就是传道,以及践行那杏林之祖的道途。
以至于让他生出一种盲目的乐观与自信,仿佛只要他践行杏林之祖的道途,就一定能寿九十余。
在这个大多数人士人不满五十岁的年代里,很多士人到了三十岁,基本上人生大半就走完了,考虑到余生长短,就不得不慎重。
而李封现在也不过四十岁,在这个士人普遍不及五十岁的年代里,他已经能算是长者、老夫。
可算上寿数,今年出生的士人婴孩也不见得比他能活。
所以自以为寿数还剩下五十多年的李封心态趋于年轻,整个人气色也有逆转之势。
作为一州刺史,时时刻刻关注他的人太多了。
现在的益州甚至不需要外部利好消息进行维稳,仅仅是求道、祈求长寿的士人就能构建出稳定的基本盘。
若能多活二三十年,寿数从五十提升到七八十……那家业财产什么的,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临死之际,万贯家财能买来一粒延寿丹药么?
这是个很冷酷的问题,对豪族来说,这家产到底是谁的?
是祖先传下来的,究竟要传给谁?
蜀中富庶,也不缺白手起家的人物,那这财富究竟是他的,还是他子孙的?
染病临死之际,万贯家财究竟是留着,还是拿出来买一粒灵丹妙药?
现在蜀中士人已经不怀疑李封的修道志向,自赴任以来,李封这个人对政务、俗事就不感兴趣。
要么是在医道、药学方面下力气,要么是召见各处入道的巴人首领、信众代表,给点赏赐,讲讲经义就算完事。
整个益州的政务全砸在治中从事黄权身上,这种内部勉强自治的状态,极大稳定了益州士人的心态……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也是今年益州始终稳固的根本因素。
结果黄权那里努力工作,而李封这里随着时间变迁,整个人年龄逆生长的状态越来越明显。
弄到现在,益州士人越发痴迷、崇拜李封,黄权执政带来的本地人自治这点好处已经变的无足轻重,影响系数大跌。
幽州大胜、荆州南军退兵两件事情传来后,李封也克制不住,出城前往青城山。
结果引动益州绝大多数士人,流言传播,认为李封是要以采药、治理医书为名,而行拜访神仙之实。
李封前脚到青城山,后脚追随而来的蜀中士人几乎充斥青城山附近村落各处。
对于求仙问道,修仙长寿,蜀中士民是很认真的。
这个时刻,李封否认什么,劝导什么,根本不起作用。
他穿过的屐履、麻鞋,换下的旧衣服随时都会失窃,就连筷子、汤勺、碗碟,乃至是别的一些廉价生活器皿都在失窃范围内,市场价值太高了,他左右仆从真的克制不住。
对黑熊来说,无非就是益州爆发了狂热的修仙思潮,稳定度加一。
对李封而言则是不受其烦,益州士人的态度酝酿发酵后的巨变,也让巴人开始盲目起来。
以至于现在外围传道,各处巴人首领只有拜访过李封后,才肯入道。
最让李封苦恼的是他聚集起来的医学之士,弄到现在,这些人也觉得是要借采药制书之名,来这里搜索神仙痕迹。
以至于工作时状态很是不好,心思全在分析、记录李封的言语,仿佛其中蕴含着寻找神仙痕迹的秘密。
由不得他们不信,自李封来青城山后,其他一些益州有名的修仙之士也是闻风而动,来青城山寻找机缘。
各方因素交叠之下,使得修仙风潮向南中地区传播。
各类叟人、夷人、濮人对自家部族传说的鬼神之事本就十分虔诚的相信,自然也相信益州李使君修仙之事。
南中偏远地方还没听闻消息,沿途诸夷部落首领、萨满祭祀之类就带着人向青城山进发。
为了求得神仙机缘,青城山深处,可能几伙人会因一个山民开挖的避雨山洞而爆发斗剑。
时时刻刻都在死人,很多人被杀后,尸体被处理干净,财富被均分。
他们的消亡,似乎隐隐间又佐证了神仙出世,招纳弟子的传言。
哪怕李封撤离青城山,依旧无法停息这股风潮。
后来调兵来驻守各处山路要津,依旧有背负干粮入山求访神仙的士人、土人,就连寻常百姓也翻山越岭来青城山寻访仙迹。
等到腊月时,一些驻兵也开始潜逃,前往青城山深处问道。
见此,李封也只能放任不管。
能豁出家业、性命去青城山求仙的人,未来一时不满,自然也有勇气发动叛乱。
想明白这个关节后,李封索性不再出门,而是收购药材,专心研究药性。
结果市井之间又流传他在青城山得到了神仙炼药之术,并已经开始炼制仙药。
为了避免意外,黄权只能调兵来州部附近驻屯,免得这帮修仙疯子冲击州部,抄掠仙药或药方什么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黄权也有些拿不准事情的真假。
万一真的在炼仙药,还让叛民抢走,那幕府问责,他真的承担不起。
他终究与李封是同僚,李封身上逆生长现象过于明显,黄权也只是疑惑不解,而非不信。
哪怕李封向他当面表示着一切是自然现象,没有神仙之事……你是黄权,你敢相信同僚的这种说法?
黄权调兵保卫州部的行为,则被理解成了错误信号……那就是仙药即将炼好。
州部,李封神情严肃:“已经可以断定,有一伙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蛊惑百姓。”
“使君,也不尽然是外域之士,鄙州士民本就好神仙之道,而使君神采异常,士民难免浮想。”
他的主簿低声规劝:“以仆之见,使君不若当众讲道,民意稍解,隐患自去。民间智者听闻经义,自能辨知真假。”
李封点着头:“也只能如此了,我本就想在青城山讲道,奈何左右顾虑重重。”
最怕什么?
就怕他讲道的时候,隐匿其中的盗匪、杀人暴起发难!
可现在不出主动出面,狂热的修仙疯子可就不是他的一些生活器皿能满足的,极有可能被煽动着冲击州府衙署,扩大事端。
黄权是不可能提议他出面讲道、释疑,没人敢提这个建议,谁都承受不起后患。
至于被刺杀,其实李封也是不怕的,无非就是兵解过程罢了。
只是他的认知里,兵解后要换个身份生活,他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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