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东乡飘着小雪。
冰场正中,一座宽阔军帐建好。
被连续要求举荐秘书令的司马芝终于忍不住,驱车来东乡。
卫士引领,他进入冰场正中的军帐,就发现帐内火炉热烘烘。
帐篷正中挖出一个冰窟窿,法正正坐在轮椅上持杆垂钓,腿上盖着毡毯,打了石膏的左腿就那么朝前伸着。
另一个垂杆的是太史文恭,整个人坐在那里闭目假寐,比法正还有耐心。
法正见到司马芝,挤出笑容:“子华先生。”
司马芝只是颔首,就对上位处理公文的黑熊长拜:“君上。”
“子华先烤火驱寒。”
黑熊也不抬头,抓着钢笔唰唰书写,一连处理掉三份,才将笔帽旋好。
随即来到火炉边,提起陶壶给司马芝倒浓郁奶茶,司马芝赶紧起身双手去扶空碗。
黑熊又给自己和法正添上半碗,摇着茶碗:“子华是为秘书令人选而来?”
“是,臣前后举荐十二人,皆为君上所拒,还请君上明言。”
“你就没听说我想要什么样的人?”
“略有耳闻。”
司马芝神情平静:“只是臣以为关东之士颇为不妥,宜取西州之士。”
“呵呵,子华也是关东士人,何以如此偏颇?”
“君上,臣籍贯河内,是司州人氏,非关东中原之士。”
司马芝纠正自己的出身问题,就说:“君上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功业艰难,不宜选用非人。”
不是说关东人是非人,是指这些人不是合适的人。
在遵奉建安正朔的关中系统内,就政治权利来说,关东士人不具备完整的出仕权,人权不完整。
“既然不妥,那子华从十二人中拣选三人,安排他们来见我,我要当面询问。”
黑熊饮一口奶茶,转而就问:“考功之后,子华欲往何处去?”
“君上,朔方、五原如何?”
“这的确是建功、立德的好地方,朔方甚是苦寒,子华要有心理准备。”
“不能随君上征讨边塞诸胡,臣引以为平生大憾。今边郡稍安,臣愿效绵薄之力。”
“嗯,我会安排好这件事情。”
黑熊说着举杯,司马芝也是托举茶碗,饮下之后,他主动起身去拿茶壶给彼此添注奶茶。
刚落座,黑熊就说:“还有什么不便言语的难事一并说出,如今政务缠身,这样私下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
“略有一桩小事。”
司马芝也不隐瞒:“曹贼弑杀天子时,因早年举曹贼雒阳北部尉,故司马建公惭愧愤懑,归罪于己,遂悬梁服罪。明年时,他家诸子守孝完毕。河内乡党传言,说是本郡欲举其长子司马朗为孝廉。”
今年重新勘定了各郡推举孝廉的名额,削掉了人口大郡的富余名额,不分大郡、边郡,都是一年两个名额,河内郡两个名额,一个孝子,一个廉臣。
司马芝说着抬头看黑熊:“臣本有意驳回,若是春夏之际出任一方,臣也就不为难了。”
河内不仅仅是给司马芝面子,也在于河内残破,比司马氏一族清誉深重的,或财力丰厚的,基本上都在袁曹抗衡期间元气大伤。
司马防这个老头又是跟着杨彪一起自杀,反而间接提升了知名度,与杨彪捆绑成了天下知名的忠烈之臣。
孝期结束,河内郡不给司马家一个孝子名额,本郡舆论过不去,也怕外郡谈论、诽议。
所以这个孝廉名额,对司马家来说几乎就是应得之物。
与之相比,戴孝从戎的杨修就不需要孝廉之类的装饰物。
就连黑熊都在小心使用杨修,甚至不敢外放杨修去当县令。
杨修具有成为当代士人领袖的底蕴和资质,稍稍外放,能合法交结各方士人,也能培养门生故吏这些党羽。
等走完郡县任职流程,那时候的杨修将会成为下一个陈蕃、李膺。
哪怕杨修不想走这条路,各方士人的思维惯性也会推着杨修走上这条路。
只有把杨修留在身边,才能让他畸形发育,难以建立雄厚的党羽。
相当于白吃经验,固然提升等级,但不会有学习技能的机会。
到头来,只是一个超级兵。
司马一族对司马芝来说提供的帮助十分有限,几乎等于没有。
如果司马朗入选孝廉,再通过考核,那就要按惯例征辟充入公府,这让司马芝很难办。
哪怕给一个不重要的职务,可以司马芝对东曹傅干的了解,只要傅干抓住机会,就会着重举用司马朗。
所以司马芝只是希望早些赴任边郡,以躲开这个是非。
黑熊也记在了心里,就说:“朔方、河西多煤,子华赴任后,推广农牧之余,也要着力于煤矿开采。边郡冬季严寒,煤炭充足,吏民才能安居乐业;还有茶叶,我会增大朔方茶叶销量,以便你治理牧民。”
“谢君上体谅。”
司马芝郑重行礼,边郡农牧民喝不出好茶坏茶的区别,但只要是关中军队征讨过的地方,牧民都会喜欢喝茶,因为关中军队都喜欢喝茶,尤其是奶茶。
东西好不好,口感是一个证据,另一个证据就是身体感受。
现在限制茶叶的,依旧是产量增长缓慢。
再有两年,就能迎来第一波暴涨……即便价钱回落,但作为吏民日常消耗品,利润也是很大的。
内郡尚且不够分,茶叶在边郡利润更大。
分给司马芝的茶叶,立刻就能让司马芝拥有拉拢周围农牧民的本钱。
利用的好,茶叶充当硬通货,可以带动一条朔方、关中之间的点对点商贸路线。
送走了司马芝,黑熊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帛书递给法正:“先生看看,这人还没来,声音就先来了,是不是先声夺人?”
法正探手接住,见篇目是《井田新论》,不由眯眼,阅读内容。
这是司马朗在家乡守孝时所做,被乡人带到了长安大学。
是假托上古井田之名,讲的却是均田地的必要性、适宜性。
核心内容就是人口离丧,郡县荒废土地一律收归官有,再重新给流民分配,做到确权。
乱世中最让流民难受的就是这一点,很多本地豪族因部曲、佃户流亡,不得不废弃土地。
即便这样的土地,也是有主的;哪怕豪族远遁,但依旧有返乡回来的一天。
流民们开发这样的田地,等豪族回来,不仅不会感谢,还要惩罚他们。
县府与周围豪强,肯定不会支持流民。
而司马朗的核心手段就是进行重新确权,以安流民之心,让流民安心屯种,积极生产。
这种事情,自然是在捅各地豪强、士人的肺管子。
谁家都有祖传又历经乱世不得不暂时荒废的土地,若让司马朗这么搞,岂不是历代祖宗白奋斗了?
关中土地整合依靠的是暴力,各处百户所占用的土地,名义上是黑熊从关中诸将手里抢来的,是黑熊的土地,分给了身为部曲、奴仆的百户、屯户们使用。
百户所之外的各县土地,依旧存有豪强之家,但规模稍大一些的,要么被董卓、李傕郭汜清理,再要么被关中诸将吃鸡大赛时被清理。
再后来黑熊也清理了一批,基本上没有独立庄园这种经济体。
也因百户所钉在身边左右,各县也陆续完成了检地和土地内部再分配。
所以司马朗的《井田新论》,对关中没有什么帮助,黑熊不需要假井田之名行均田之事。
把土地挂在自己名下……挂的又是每个县的膏腴之地,犬牙交错,百户所与县邑相互对立,彼此监视。
每每想起来,黑熊都想多喝一杯。
真正需要《井田新论》的其实是兖豫二州,有了这个台阶,就能比较体面的缩小体量,从关中的筛网里滑过去。
否则硬扛的话,关中的筛网从头猛扣到脚底板,基本上就打成肉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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