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亩桃林,边缘随行水手、护卫们掏挖灶坑,或拾取柴木。
桃木稀疏间隔七八步,但枝干横生占地颇大。
林间小径曲折,宣良与对方管家缀在最后面,薛州在前引路,黑熊跟随,再后几步是薛光。
黑熊手里握一截桃枝左右观望认真欣赏,走二百余步才开口:“落英缤纷,我来的不早不晚,实乃缘分。”
视线内桃木树干粗壮近有大腿粗细,而且新旧补充相互掺杂,这桃林岁月必然悠久。
可惜桃林的老主人一族世代养护籍此为生,现在落到了薛州手里。
没人清楚到底是薛州归隐后喜欢桃花才在这里隐居,还是率部曲徒属攻夺此处。
又行百余步,仿佛桃林中间区域。
此处有亭,薛州也收回目光,展臂相邀,遂入亭内。
黑熊将手里桃枝放在边上,薛光将木亭悬挂的竹帘卷起,薛州落座左肘倚着中空小方案,看着亭外满目桃红:“如孙公子所言,若再迟两日,这满园桃花或凋落,或被雨水打落。”
稍稍停顿,薛州就说:“我这老朽之人已无心过问世事,还请公子在孙讨虏面前多多美言。非我不敬,而是难忘故主。”
似乎被误会了。
“薛公不必如此,我来只为赏花。”
黑熊也眺望亭外,呼吸之间都是浓郁桃花芬芳,解释:“前几日刚至萧县就遭遇白鹅贼,搏杀一番退往下邳招募船夫水兵;昨夜宿吕县时见彭城火起,晨间大队舟船顺游而下,遂退往下邳,欲走淮水前往许都。”
说着拿起手边桃枝放在鼻下浅浅闻了闻,垂眉打量枝上绽放、半开的花朵:“近来心中郁郁,但见桃花开,故仓促来访。”
不等薛州父子开口接话,黑熊又望着亭外桃花:“今来别无他求,只想小憩片刻。”
薛州抬手示意儿子出去,观察黑熊神态变化,就询问:“公子入许,却怏怏而郁郁,可是孙讨虏所委质子?”
先秦两汉就有成熟的任子制度,征官员子弟为郎官侍卫,即使培养也是人质。
一个孙家子弟留在江东自然生活潇洒无人能管,可去了许都处处受限,一旦起了孙曹起了冲突会直接杀了祭旗。
如果有选择,谁乐意去当质子?
黑熊只是挤出笑容勉强笑了笑:“入许报效朝廷也不失为出路。”
对此薛州听了只是摇头笑笑:“天子下衣带诏讨曹贼,奉诏忠良多受残害。公子此番入许,何来的报效朝廷?”
见黑熊不语,薛州索性起身告别:“既然公子专为赏花而来,我这乡野老朽就不做叨扰。这便宰鸡屠狗略尽宾主之谊,公子明日一早启程上许也不耽误什么。”
“那就叨扰薛公了。”
黑熊起身相送出亭,目送薛州父子及管家离去。
随即他也抓着亭子里两方草编垫子走到附近最大桃树下,铺了垫子躺在上面休息。
桃木横枝粗壮,只要睁开眼就是团簇绽放的花。
闭着眼睛很快入睡,睡的很是香甜。
十几步外宣良坐在木亭台阶等候,见张定走来就赶紧站起来做噤声的动作,指着黑熊所在急忙示意。
张定见此放缓脚步,靠近木亭低声:“这家未免过于热情,已让仆僮送来所酿浊酒。我已告诫诸人浅饮,正要向渠帅通报此事。”
“此小事耳,少饮其酒水,只吃我们携带的米。”
宣良拉着张定低声嘱咐:“随后你回船上,将床弩装在雀室台上。”
“是。”
张定应下,收束脚步轻轻离去。
对于可能出现的危险,两人都有着信心。
未几,黑熊睁开眼就见‘桃源地卡’悬浮在面前三尺处,卡片内正有一颗颗桃木生长、壮大、开花、结果,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良久之后,四季循环的桃林陆续枯死,也有有些桃核萌发,但多数新生长的桃树也很快枯死。
演变渐渐趋于稳定,卡片内就剩下一株手臂粗的桃木。
这株桃木枝干横向生长,桃花稀疏,却有一枚殷红成熟的桃子挂在枝头。
地卡信息也发生改变:‘桃源地卡,每日提供黑白法力各两点,每年提供延寿血桃一枚。’
滋补身体亏空,本就是一种延寿。
延长的是身体使用期限,而不是返老还童或者永葆青春。
合理搭配的饮食与生活规律、愉悦的心情也能延寿,这延寿血桃不算离奇,只是省事一些。
真要快气死,或油尽灯枯就差一口气的人……吃了也没啥用,大概跟人参一样多吊几口气。
新出来的血桃不能改变什么,最缺的法力依旧老样子。
薛氏庄园,屠匠开始宰鸡屠狗,庄园内男女孩童多有欣喜之色。
薛州的厅堂却聚集了十几位精干头目,一个个静静等候薛州的决断。
自从桃林返回,薛州就与他们待在厅堂里禁止人员出入。
听着庄园里因屠狗能吃肉而兴高采烈呼喊玩耍的童声,薛州睁开眼:“这孙家子是去许都做人质的,船上不乏财货。”
骨干头领们相互观察,并无开口表态的。
薛州继续讲述:“不知这伙白鹅贼出处,却与这孙家子两番遭遇,听孙家子言论,白鹅贼前锋已入吕县境内。”
这下几个人意动,当即一人起身:“渠帅的意思是劫其财货,推给白鹅贼?”
“这孙家子或许是孙坚兄弟之后,也可能是孙坚庶子,其出身低微,应不知江淮昔年旧事,否则既知我名,又怎会入庄观花?”
薛州还在沉思,示意站起来的人重新坐下,蹙眉思索推敲:“我以言语相试,观其神态不似作假。就怕厮杀一场,却是个没钱的。”
“渠帅,机会难得。”
一個老弟兄沉稳开口,分析说:“白鹅贼新起,其势正烈,争往依附者不少,正是人员归属散乱之际。我等得手,那白鹅贼也会以为是其同伙所为。”
“是啊,就此放过,恐怕再无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事。”
见无人反对,过半人开口支持。
薛州轻咳:“既如此,诸位弟兄入夜后再告知子弟。为免孙家子察觉,诸位归家后不要外出,入夜后听我号令,一起围杀其徒属。不可放纵一人,当尽力剿杀。否则孙权知晓,平白招祸。”
都是追随近十年的老弟兄,不需要详细布置,安排大致任务后就行了。
等这些人陆续离开,薛州才对儿子说:“你年幼无知,出门恐让江东人看出端倪,就闭门不出。还有,这桃林显目,非是我家长久之计。我有心砍伐大半,明日务必提醒为父。”
“是,孩儿谨记。”
薛光应下,事情已经得到讨论有了集体意见,他自不会反驳多嘴。
只是担忧遭受曹操的调查,开口说:“这人去许都为质,如若横死,就恐曹操派人细查。”
“再查,也是白鹅贼干的,与我家何干?”
薛州理所当然口气:“袁绍颓势已显,曹操自会乘势逼迫孙权交出人质,既然孙权能低头派出庶流旁支,那自然能再退一步。”
他没有向儿子详细讲述目前的关键,江淮之间太过于空阔,太多的良田荒废,官府无力管理。
这种情况下,白鹅贼很快会一哄而散分成许多屯,各自生活。
就如他当年率领部众投靠陈登一样,一方面陈登威势渐起,另一方面江淮残破商贸漕运枯竭,作为海盗都快饿死了,哪里又有那么多钱粮供养陆续依附他的贫民?
贫民就是贫民,随着他投效陈登,麾下万余家民众当即瓦解听从官府调派。
随着陈瑀败逃,陈登病故,昔年万余旧部早已散落江淮各自求生去了……除了老弟兄,谁还在意他这位昔年的大渠帅?伏波将军广陵郡守陈登麾下的靖海校尉?
陈登的部众如此,他也是如此,现在来到江淮的白鹅贼也是如此。
没有官府逼迫,对绝大多数人底层民众来说,生活苦楚一些都是能忍受的,没必要再去抱团为盗。
组织规模越大,不管官府还是盗匪都会加重底层的负担,道理是一样的。
底层百姓不理解其中奥秘,却是亲身经历者,时间长了自会明白组织规模不大不小最好。
没有外部生存压力,又没有共同劫掠收益的话,各种盗贼集团很容易瓦解。
桃林内,黑熊正端茶浅饮,张定步履轻快迅疾。
来到附近先是左右观察见没有外人,就跪坐在近处草垫低声:“渠帅,吕县相遇的那支船队追寻而来,已在渠口驻屯,有堵截之状。仆等远远观望,多是男子行迹,未见孩童。”
一侧宣良警醒,就问:“这些人可有举动?”
“只是堵截渠口,并未派人与我等交涉。”
张定抬头劝说:“薛氏有地利,若邀我等避居庄园,难免受制于人,若失船舶、钱粮,人心浮动,渠帅将陷于被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赏花到此结束。”
黑熊说着站起来,将木碗里残存的温热茶汤甩泼在地,周围饮茶的护卫、水手也都开始收拾器具。
边上几个新水手吃的慢,碗里红糖拌了的米粥舍不得吃,本细细品尝,现在也顾不上了,俱是仰头两三口喝光。
仅仅是刺绣赤巾,以及这顿红糖泡饭,这些新水手心态就发生了明显变化。
薛州得到通报时,黑熊一行人已出桃林快到舟船处,三艘运船已调转船头,雀室木台上已将床弩安装完毕。
这是一种轻型床弩,底座可以卡在雀室木台正前方,架设后能小幅度调整射击角度。
黑熊登船,眯眼观察渠口方向,隐约见芦苇丛有减少迹象,蹙眉:“这伙人应该是在采伐芦苇,这是要纵火堵死水道。”
宣良闻言当即说:“渠帅,事不宜迟,宜早冲杀。”
“冲出渠口,以我舰船之大,是战是退皆由渠帅心意!若是晚了,薛氏若也生变,则腹背受敌就是破敌,也得不偿失。”
宣良继续规劝,就差明说企图堵死渠口的那伙穷鬼什么都没有。
张定也是更是拱手:“渠帅,仆请战!”
“许你带本船先冲,不准浪战,突破渠口就顺流直奔下邳。”
黑熊凝视远处渠口,继续说:“脱离战斗后,再升帆。贼人登船也不必理会,死守雀室、舱门即可。”
能爬到甲板上的人,永远只是少数,没必要跟他们拼命。
己方大船一直在运动,能用绳索爬上来的人肯定无法携带长杆或重兵器。
光靠刀剑,这伙人是无法突破舱门的。
得到许可,张定当即抓住桅杆绳索跳荡回到他的船。
各船两侧的软梯已收入生活舱,水手们快将甲板杂物打扫干净。
黑熊旁观学习,宣良调度船队开始换位。
至于气喘吁吁跑到岸边呼喊的薛州……黑熊权当没听到。
自此一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真没必要太把这点赏花的情谊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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