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晟道:“都司有大功于国,圣上定会准了都司所请。小侄一家便全托都司庇护了。都司情义深重,小侄一家日后定结草衔环相报”说罢又起身跪了下去。
陈封扶起乐晟道:“贤侄不必如此,我定当尽力为之。”
乐晟道:“都司今日大喜之日,小侄不敢多扰,这便告辞了。”看着陈封,似要再说什么,却又终于未说出口,只又深深一揖。
陈封道:“贤侄,你送来的贺礼我已看到了,按理你这份礼我该收,一来这是贺礼,我不能不收,二来我若不收,只怕你心中更是难安。但你这礼却太过重了些,我却又委实不能收。我若收了你这礼,我陈封成了何等样人?与你父亲情分何在?我若救了你父亲,人说我全看礼物份上,与你父亲全无情义;我若救不得你父亲,人说我贪婪无度,只要钱财,却全不顾旁人死活。这名声,可好听么?是以,这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贤侄,礼物你原样带回就是,令尊之事,我定会全力周全。”说罢从怀中取出礼单,递与乐晟。又道:“贤侄,今后我两家常相往来,不必顾忌。你家中有事,我也不留你,你只安心在家中等我消息就是。”
乐晟接过礼单,道:“陈都司之言乃是至理,小侄不敢相强,污了都司清名。都司大恩,乐晟记下了。”说罢又作一礼,便自去了。
陈封亲自送到角门内,看他带着从人将那些礼物又挑了回去,才又返回绿湖山庄。
此时山庄内正是热火朝天,文人高官已尽数离去了,所剩之人多是武将,又没了拘束,便纷纷吆五喝六,斗起酒来。袒胸露背者有之,挽袖疾呼者有之,醉的不省人事者亦有之。
陈封见了,不禁一笑,暗道还是与这些莽夫糙汉相处更为随心,遂大步走了过去。有人见陈封回来,大呼道:“都司怎地这早晚才回,定是躲酒去了。不成,大伙岂能饶过他?”
众人轰然一声应道:“正是,罚酒,定要罚酒。”
陈封笑道:“只你这厮眼尖,便不肯放过我,也罢,我领罚就是。”说着走回到主位坐下,大喝道:“上酒来。”
众人哄然应是,便有一个将领上前,在陈封面前排开三个大海碗来,一手提着酒坛,将三个大碗俱都倒满。一时之间,酒水乱溅,酒香四溢。
陈封见了,不禁苦笑道:“你等这是要取我性命,怎能罚这许多酒?我已有酒了,便只罚一碗罢。告饶,告饶。”
众人大笑道:“不成不成,酒令便是军法,这罚酒是定要领的。”
陈封笑道:“不想我作茧自缚,被你们这些狗才用军法来要挟我,我也是逃不得了。也罢,今日这条性命便舍在这里了。”说罢抓起碗来,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见陈封抚胸喘气,却又有人叫道:“歇不得,歇不得,罚酒便要一口气吃尽才是。”
陈封纵声大笑道:“好,不歇便不歇。”说罢又连尽两碗。
众人又是轰然叫好。“将军好酒量。”“都司豪气。”“这般将军,才打得胜仗。”各样声音,纷扰不绝。
哄闹之后,众人又各自饮起酒来,座上只剩几个文官,也已不能再饮,便纷纷告辞。陈封苦留不住,只得一一送出门去,也借此时机,散了散酒意。
天色渐暗,家人掌上灯烛,又将桌儿从树荫下移到水边,这一干武将仍旧饮个不休。
忽见管家林孝又匆匆而来,秦玉早见到了,附在陈封耳边道:“林管家来,只怕又是有客到了。”
林孝走到陈封身边,附耳道:“官人,尚书左丞崔言到了。”
陈封一惊,道:“什么?崔默之来了?快去出迎。”
林孝道:“官人不必急,我见那崔左丞似是不欲声张。小人请他入园来,崔左丞却说只请官人出去相见就是,不必惊动旁人。小人已请崔左丞在外书房稍坐。”
陈封起身道:“好,这事你做的极妥帖。我去会他。”说着已快步而出。
有人见了,叫道:“都司哪里去?莫不是又要逃酒么?”
陈封头也不回,只道:“你等只管吃酒,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已是出了院门。
崔言却不在中厅,而是独自一人在东侧书房内,观赏墙上书画。
陈封进屋,二人见了礼,陈封道:“默之亲至,陈封幸何如之?默之与二位相公、蔡重楼的贺礼今日头晌便到了,陈封已是感激不尽,如今默之又亲临寒舍,陈封阖宅上下俱有荣光。”
崔言道:“崇恩不必客气,你今日乔迁,我等送些薄礼也是该当。论理我等还该来贺崇恩才是,二位相公原也说要来的,便是裴桑鼎、李承烈几个也说要来的。但崇恩也知道,白日里我等不得空闲,也不敢私自离了政事堂。下值之时,相公们便说要来,但又恐相公到了,你举宅上下也不得安宁,又扰了旁人酒兴,便只得作罢,只命我一人来贺。崇恩莫要见怪才是。”
陈封道:“默之说哪里话,我岂能不知政事堂人杂事繁,默之能来,陈封已是幸甚,何敢多求?”说罢请崔言坐了,又道:“后宅中还有酒席未散,但想来默之也不惯与那些人饮酒,便在此间坐坐,我命人整治些酒菜来,我二人小酌几杯如何?”
崔言道:“饮酒便不必了,有茶便好。你这里颇为雅致,正合闲坐,我二人在此间闲话几句就是,不必劳烦了。”
陈封道:“陈封从命便是。”便命人重上茶来。
少顷,换了茶,陈封道:“这书房确是有几分雅致,我一见之下也是十分喜爱,只是却不是我布置的。我每日里与刀兵为伍,哪有这份闲情,这里皆是将作监手笔,我只搬来住便是。”
崔言道:“圣上赏赐人宅子的事倒常有的,但若说吩咐工部、将作监将宅子布置齐整,一应使用之物预备周全,却也是极少的。圣上对崇恩的宠信确是难得。”
陈封叹道:“我何尝不知,圣上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纵立下些许功劳,也难报圣上于万一。我们做臣子的,虽有心舍命报国,却也要留着这有用之身,为朝廷,为圣上多做些事才是。”
崔言看了陈封一眼,缓缓喝了一口茶,道:“崇恩说的不错,说一句以死报国何其容易,但若留着这残躯为国效力岂不更好?崇恩想必是有事要说,但请直言无妨。”
陈封微微一笑道:“我这点心思竟瞒不过默之去,既如此,我便直言了。不瞒默之,今日乐籍之子来过,带了许多贺礼来。想必默之也知他的意思,不过是要我搭救乐籍而已。虽说我未收他贺礼,命他尽数带了回去,却应了他之请。”
崔言点头道:“崇恩未负圣上与相公们之望,处事是有分寸的。”
陈封道:“我为国立功,受圣上这等厚赐,岂能再贪他财物?然我却以为,乐籍不该杀。是以便应了这事。默之以为,乐籍该杀否?”
崔言道:“我在这个位置,不似圣上与相公们,要从大局考量,也不似底下那些官员们,可以说说私心人情。圣上用我,只为我不讲情面,是以我也只一条,凡事但凭律法,旁的皆可不理。以律法断此事,乐籍无死罪。”
陈封道:“然此事难处之处却不在律法。若事事皆依律而行,便无难断之事了。我想这乐籍虽是降将,多有人瞧他不上,然他却着实是个将才。他又诚心归降我大郑,正可为我所用,岂可就此便送了性命?若这样的人在我郑国非但无用武之地,反蒙受冤屈,天下哪里还有人敢再来投我郑国?是以,陈封请默之周旋此事,切勿送了忠臣性命。”
崔言道:“这道理是不错的,圣上英明,又岂会不知?但便如那日洪溢之所言,若依律而断,圣上脸面上确有些过不去。自那日之后,圣上再未召见我政事堂之人,只怕也是犹豫不决,或是等我政事堂重断此案也未可知。崇恩,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尽力周全乐籍,但我却不能应你。”
陈封道:“默之处事全凭律法,若按律法乐籍又罪不至死,却是为何不能应我?”
崔言道:“此事干系太大,若处置不当,或会动摇国本,便是律法也要让一让了。”
陈封心中一震,说起“国本”二字,陈封自然立时想到立太子,但此事又与立太子有何干系?陈封心中不解,便道:“动摇国本?这却是从何说起?”
崔言道:“崇恩,若依崔言昔日行事,圣上纵传下旨意处斩乐籍,崔言也要拼死驳了回去。有崔言在政事堂一日,乐籍便断无死罪之理,除非圣上罢黜崔言。但今时不同往日,二位相公与我也多次议过此事,当此时,崔言也不得不全盘考量。为我郑国存亡,只怕也只得舍弃一个乐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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