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刘汉国招来新工人,砖厂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
拉土方的车队基本没人,土方运输停了下来。
制砖瓦土坯的技术工全走了,制坯车间只好停了下来。
紧接着搬运的工人走了多一半,看着快要烧好的砖瓦马上面临出窑,乔荞和刘汉国等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几家客户等着春天建房拉砖瓦,按照原来的计划,砖窑没有停歇的时候。
只怕这一次红星砖瓦厂伤了元气,烧完窑里的砖瓦很难再继续生产下去。
乔荞召开了全厂职工动员大会,承诺涨工资,假期安排也提上日程。
但,依然留不住要走的人。
“乔厂长,这样下去怕挺不住了,邻近好几个村子的壮年男人都被东方厂招走了,我跑遍了整个枫城平原,也招不到几个人了。”
刘汉国黑瘦的脸上满是焦灼,他是红星砖瓦厂元老级人物,最初跟着李全富建厂,后来对李光明忠心耿耿扶持。
现在看到即将垮了的厂子,他急得茶饭不思。
而张风女三番五次找过他,开出优越条件,想要将他挖到东方厂里。
她知道,刘汉国是红星砖瓦厂最后的招牌和风向标,只要将刘汉国挖过来,乔荞再有天大的本事,她撑不起一个砖瓦厂的局面。
但,刘汉国可是血性方钢的汉子,面对张凤女的威逼利诱丝毫不为所动。
“刘大哥,难道东方厂人员需求量如此之大吗?也不过是一个砖瓦厂而已,她招那么多人干嘛?”
乔荞还真不明白张凤女到底走的哪一步棋。
“张凤女精着呢,招那么多人进去,层层筛选下来,留下最能干的,淘汰那些好吃懒做混工资的,等我们招不到人,这些人自然会来我们厂,咱们生产跟不上,她好趁机抓紧时间扩大生产和销售,加上她交际广,客户多,只怕对我们有诸多不利!”
听着刘汉国的分析,乔荞倒吸一口冷气。
八十年代的砖瓦厂,虽然有一些机器设备,但大多工序还要靠人力和手工完成。
若是没有工人,偌大的厂子只能停产关门。
她盯着办公室的白墙,有些抱怨李光明的不负责任——这样大的一个砖瓦厂,怎么可以撒手不管呢!
“厂长,要不你出面和张凤女交涉一下,摆明你的态度。”
“我能有什么态度?招人是她的权利,别人去那个厂子也是他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的。”
乔荞感觉到了无可奈何。
刘汉国却笑起来。
“你有的,你一定知道李光明离开的真正原因,所以才接管了红星砖瓦厂,外面的闲话我听得不少,相信张凤女最怕别人揭穿有些事的真相。人一旦怕某些事,就会处处提防着某些人,乔厂长,你的态度可是关系到我们砖瓦厂的生存啊!”
刘汉国的话里透着提醒和鼓励,乔荞怎么能不明白。
李光明告诉过她乔丽丽生下的是刘忠的孩子,而张凤女不会亲口承认这桩丑事。
更不会让别人知道丑事的真相。
“我去见见张凤女,说不定她一直等着我来呢。”
乔荞收拾出门,骑着自行车从村南到了村北。
走进东方砖瓦厂,听到广播里响着嘹亮的红歌,放眼望去,砖窑已经点火烧砖,巨大的烟雾像一条灰色的恶龙跃腾在大李庄的天空。
厂子里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乔荞禁不住赞叹:张凤女真是女中豪杰,新厂果然比旧厂有气势。
身后突然传来卡车的喇叭声,一回头,一辆绿色的解放汽车停下来,车窗里伸出胡小军油光满面的脸。
“这不是乔大厂长吗?我还以为是那个村儿里的小寡妇跑来找野男人来了,看你这样子,是来找工作的吧?咋回事?红星砖瓦厂关门了吗?可真快啊!”
胡小军肆无忌惮地取笑着乔荞,惹得后面几辆车的师傅都哈哈大笑。
乔荞看清了这几个人,原是红星砖瓦厂的拉土司机。
不想在这里碰到——一点都不意外。
她笑了笑,没有说一个多余字走了过去。
她得省着力气去会会张凤女,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耻之人身上。
朝西走,就是东方砖瓦厂的办公区,一排整洁的新房修得很气派,乔荞敲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张凤女和崔长耿两人都在的。
“哎呀,可真是稀客,妹子,快进来坐——长耿,泡茶,拿好的龙井给妹子沏上。”
张凤女起身上前,挽住乔荞很是亲热。
“妹子瞅着我这东风厂咋样?”
“还用说嘛,我没见过多大世面,姐姐这厂子可真是气势不小,你看砖窑就顶得上红星厂里的两个大,姐姐是大企业家,自然有大企业家的作为。”
乔荞夸得由衷,张凤女听得心花怒放。
心里知道乔荞为何而来,就等着这天和她见面。
“来,乔厂长喝茶,还想着给你道个喜呢,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崔长耿端过来一个白瓷杯放在乔荞面前,脸上有着自豪和骄矜,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一旁抽烟。
“我有什么喜值得庆贺的,你们厂子开工开业也不叫我一声,分明避着我——也对,姐姐下了心思要招揽红星厂的工人师傅们过来,心里防着我也是应该的事,谁让姐姐有抢人的本事呢,当初崔长耿也是从王翠芬手上抢过来的!”
说得张凤女和崔长耿瞬间变了脸色。
“妹子是来要人的吗?是要胡小军这样的工人呢?还是替王翠凤要回崔长耿呢?——只怕是给自己要吧?”
“姐姐糊涂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敢和姐姐要人,王翠芬要不要崔长耿我不知道,但我可不敢要崔长耿这样的男人,一不小心得罪了他,说不定那天会被他掐死或者被他毒成哑巴,还是留着给姐姐,他配得上你,和你一样精于算计!”
乔荞抛出底牌,张凤女只以为玩笑和试探——关于刘明喜失声的事。
崔长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鼻梁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原来,这婆娘知道太多,当初娶亲那天一定得知了什么,拿着怀了刘明喜的孩子当幌子,顺手踢开了她。
毒哑刘明喜是对的,肯定是他告诉了乔荞关于青杏死亡的真相。
崔长耿努力镇定着自己,笑道:“乔厂长说来说去怎么扯到了我身上,现今你是有身份的人,言行可得小心点,说错话别人笑话不说,还得负责任。”
旁敲侧击乔荞哪能不懂,喝一口茶轻放下杯子,表情显出惊恐。
“呀,我说错话了,这茶可没啥问题吧?万一惹急了崔厂长,我这嗓子毁了不说,性命也难保啊!”
说着笑出声。
不去管张凤女和崔长耿脸上的颜色。
“看来你不光来要人,还来算账来了,这人呐,一旦攀上高枝就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妹子啊,你那河滩的院子和养鸡厂你不想要了吗?”
张凤女旧话重提,是想着李光明不在了,没有人再能帮着乔荞。
乔荞一听怒从胸起。
啪一下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当然想要,顺着天理得来的东西,怎么不要?就怕有人教唆着陈乡长闹事,一不小心把乌纱帽丢了!”
张凤女冷笑道:“我家光明是菩萨心肠,可惜不在大李庄,想来妹妹找不到渡河的桥了。”
“姐姐还是操好自己的心吧,招来这么多的人,要精挑细选,你可得把好关啊,一定要把可靠之人留下,不小心挑一个嘴巴漏风的,说出丽丽生的孩子来路底细,姐姐这辈子的脸面还要不要?这东风厂还开不开?你可得仔仔细细考虑一番啊!”
“乔荞,你什么意思?”张凤女终于坐不住了。
“我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姐姐费尽心机要搞垮红星厂子,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有,对崔长耿也不好,毕竟他还想着和姐姐恩爱白头呢。”
乔荞说完,款款而出。
对天长吁一口气,按着突突直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她相信张凤女会收敛嚣张的气焰,更相信崔长耿会想法子不去激怒自己。
沿着码得城墙一样的土砖垛子向大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看到刘明喜和王大强堵在了前面。
“明喜兄弟、大强,你们在上班啊,累不累?”
乔荞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刘明喜比划了几下,乔荞心里有些乱,没有看明白他在说什么。
“乔婶,明喜叔说,他知道你现在的困难,明天他就带着我来你们厂子上班,问你要不要我们——还有好几个好兄弟也要过来。”
王大强挠着头羞涩说道。
“真的吗?大强,这太好了,我那边正缺人呢,你们来正好,就怕这边不答应,也不高兴。”
刘明喜一脸严肃的比划了几下。
这下乔荞看明白了,刘明喜说:“去哪里上班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乔荞笑着点头,眼睛有些潮湿。
她出了大门口,重新望了一下东方砖瓦厂。
的确有气势,但也不过如此。
总有一天,红星砖瓦厂会不负李光明的交托、不负乔荞的期望和努力,超过张凤女的厂子。
乔荞知道张凤女很强大,有钱有势,还有崔长耿这样的男人帮衬。
只是她很好奇——张凤女用尽心思爱着崔长耿,会不会猜测他真正的样子?
要是有一天张凤女知晓自己手腕上的虾须银镯是青杏的,她会是什么反应?
乔荞一路想着,居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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