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的尸体被吊车刚吊到窑洞口,乔丽丽闻讯赶来。
她怎么会睡得着觉?自从见过赵栓柱之后的每一夜,乔丽丽晚上睁着眼睛躺在炕上,不断祈祷,辗转反侧到天亮。
今晚李忠吃过饭说要去厂里,特意说了声:“我不回来,就住那边。”
乔丽丽端着空碗从堂屋出来,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听他对他娘说:“了不得,工人们狂得很,一点心都不操,今晚我非得灭灭他们的火焰。”
乔丽丽听出了他的得意,也听出了他的怒气。
其实,从那晚她露了马脚失手之后,李忠晚上都睡在厂里,今晚给乔丽丽招呼一下,倒让两人觉得别扭。
乔丽丽进了厨房,刚要洗锅刷碗,头顶的灯泡砰一下炸开了。
她吓一跳,摸黑去了堂屋找灯泡,李忠问:“怎么了?厨房黑着,灯泡烧了吗?”
乔丽丽嗯了一声。
家中并没有多余的灯炮,李忠瞅着她半蹲半跪的身子,衣襟下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肉,剔着牙说:“有蜡烛,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明天我买灯炮!”
后面的几个字压得很重,他才不给乔丽丽出门的机会。
前几天娘说乔丽丽下身出血去了镇上看大夫,李忠一听暴跳如雷,冲着娘吼道:“给你咋说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让她出门干嘛,她说有病就有病了吗?”
娘怯生生解释:“她脸色剐白剐白的,总不能让她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就死在家里,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让她出门!”
李忠的话如圣旨,他不会再给乔丽丽翻身的机会,他就要囚禁她的身子,蹂躏她的灵魂,让她活在世上生不如死。
乔丽丽点了蜡烛回到厨房,听到李忠出了门,然后是他娘出了门,门从外面锁上,她的脸便浮起了一层冷笑。
“谁死谁生还不一定呢!”
她洗着碗念叨了一句,听到哧地一声响,一只灰色的蛾子从门帘缝中飞进来,一下子扑灭了烛光。
“真是奇怪,才几月啊,庄稼都没出芽就有了蛾子,这可真是稀奇。”乔丽丽骂着划了根火柴点亮蜡烛。
那只蛾子没有死,在地上扑腾,丑陋的样子让乔丽丽恶心,她从墙角上撕了一片报纸,垫着报纸将蛾子抓起来塞进了灶洞里。
“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乔丽丽突然停顿下来,她站在厨房中,手里握着湿塌塌的抹布,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着,气息却分外平顺。
“就是今晚了,没错,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了!”
她平静地拧干抹布上的水,仔仔细细收拾完厨房,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洗脸,匀粉,梳头,她知道自己得时刻准备着,一旦大幕拉开,她依旧要当好女主角光辉,是属于她这样有准备的人的!
门在一点五十六分敲响。
乔丽丽听到了外面的吵嚷声,李忠娘已哑着声哭。
她笑着用脸蒙住被子,直到来叫她的人说李忠在厂里出了事
李忠的尸体一放在窑洞里,他娘便啊啊啊地哭喊着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向后翻倒昏了过去。
乔丽丽拿手帕半掩着脸,手帕是她提前准备好的,素白,上面画着几支干枝梅,她知道道具的重要性,也知道这场戏全靠自己的演技才能圆满结束。
“谁让抬上来的?这是咋回事?为啥不报警,让公安来了检查一下现场?”
她很愤怒,愤怒代表着悲伤的情绪,东风厂的人都知道她嫁给李忠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她和李忠是夫妻。
“乔厂长,李厂长来巡察,想要看看窑底的砖坯装了多少,站在沿边上没站稳我看他没睡好的样子,大晚上的”
赵栓柱在人群前头开口陈述,陈述的语气是难过的,是遗憾的,是自责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跟他一起的两个工人和拖拉机师傅赶紧说了当时他们在做什么——两个去上茅厕,开拖拉机的师傅说去买包烟,还没走到厂门口就听到了响动,赶紧跑了过来。
在窑底码砖的两个人说当时正在摆放砖坯,听到上面有人说话也没在意,刚挪了一下身子,发现李厂长从上面掉了下来
都言之有理,围在砖窑前的工人们议论开来,乔丽丽扑向前,没有去揭盖在李忠脸上的衣服,跪下来用手帕捂脸,开始哭喊:“该死的男人啊你这个短命鬼你要死也带上我啊,你这一走,丢下我怎么活啊,这一摊子的事,一摊子的人,都让我一个人担着,可叫我怎么活下去”
工人后面挤过来食堂做饭的三个婆姨,刘嫂也在其中,她在暗中观察着局面,听到乔丽丽的哭声,赶紧上来劝乔丽丽。
“哭不得的,丽丽,别伤了身子,眼下要紧的是处理李厂长的后事,要不要让公安过来看看,以防后头有人说话”
刘嫂的话一下子点醒了乔丽丽。
李忠死得突然,死得悲惨,这得让公安出面鉴定一下,免得别人猜疑。
刘嫂不愧是刘嫂,以前只会见风使舵,阿谀谄媚,经过几年的自我修炼,已经学会了审时度势,深谋远虑了。
乔丽丽的心里警惕着,第一个要提防的人便是刘嫂。
她收了哭声,让婆姨们扶着起身,悲戚中打起精神,首先让厂里的监工马上去镇派出所,又吩咐其他人连夜去购置棺木,凡是大李庄和李忠走动得亲近的人回家收拾灵堂不管李忠被定义为怎样的死亡,人死不能复生,做为李忠的媳妇,她得让他入土为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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