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英在医院生完孩子回到枫城的婆家已快十天了。

    陈耀祖的娘不见人影,陈乡长说她身子不好去自己的妹妹家休养几天。

    “就有劳亲家母伺候几天梅英吧。”陈乡长对乔荞丢下这句话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乔荞在陈家看护刘梅英母子。

    幸好还有陈耀祖帮衬,他从单位请了假待在家中帮忙,跑进跑出忙得不亦乐乎。

    乔荞心事满腹,想着红星厂的状况吃不下睡不好,嘴唇上生出火泡,刘梅英夜里醒来,听到娘亲的叹息,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能好受吗?爱她的那个男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生活的各种磨难,大桥工程失了手,红星厂又面临新的困境,刘梅英开始替娘担心起来。

    为了防止刘二柱和冯小玉再来家中、防止他们对乔荞说风凉话,刘梅英叮嘱陈耀祖:不许他们再来看自己,2只把东东带好就行。

    眼见着娘心里藏着焦虑,刘梅英坐不住了。

    “娘,我都十来天了,身子很好,娃也很好,你还是回去吧,多少事等着你去处理,红星厂耽搁不起啊,一晃又到冬天了。”

    刘梅英的话让乔荞洗尿布的手抖了起来。

    看来瞒是瞒不住的,大概枫城平原都知道红星厂工人辞职的事,也知道乔丽丽的东风厂开始生产古建筑砖瓦的事。

    谁都看出来东风厂明着要抢了红星厂的路子,要是不想办法,红星厂只怕熬不过冬天!

    她下了决心,解下腰间的围裙扔在椅子上,对刘梅英说道:“闺女,别怨娘狠心,实在是等不住了,我一天天的心里像火烧一样,厂里离不开我,我得回去,这里还有耀祖伺候你们娘俩,等我有空了就过来看你。”

    说着眼泪流出,又怕刘梅英难过,强忍着抱起外孙女亲了亲。

    刘梅英明白娘心里所想,伸手抓着娘的手说:“娘,你别着急,急坏了身子可咋办?总有办法活下去,我这些年开店做生意存了点钱,足有十来万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你先拿去应急,抓紧把厂子给盘活了。”

    说着从腰间解下钥匙准备找存折,乔荞一把挡住,正色说道:“闺女你少胡来,你娘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真要到这一步我肯定向你张口,厂子又没停产,砖瓦还在销售,再说渭东市那边大桥还没建成,竣工了自然就有了钱,只是时间问题!”

    刘梅英坚持给钱,乔荞死活不要,墙上的钟咣咣咣地敲响,一看又到正午,陈耀祖出去买菜马上要回来了,乔荞不想让女婿知道自己的事,扯着刘梅英躺床上,自己出门离开了陈乡长家。

    她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直奔大李庄,老远就看到了东风厂的大烟囱喷吐着白烟,气势嚣张,蔚为壮观。

    再看红星厂的烟囱,青烟袅袅,随风摇摆,象奄奄一息的老人弥留之际的气息,乔荞情知红星厂的砖窑即将出窑,东风厂的砖窑一定刚刚装窑烧火,以乔丽丽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东风厂的新产品即将问世。

    “她终于逮住机会大展身手了。”

    乔荞心里默念着绕开东风厂的大门,从村子的小道上驶向红星厂。

    一进厂门,放下自行车前去砖窑查看,刘汉国也在窑洞门口和工人说话,一见她来赶紧迎上来,汇报了砖窑再有五六天出窑的消息。

    她略微心安,一心盼着砖窑熄火开窑,要是这窑砖瓦销路顺畅,那么红星厂多少有了喘气的机会。

    刘汉国陪着她进了办公室。

    “乔厂长,想着你忙,家里事又多没敢来找你,正好你来了,我想着咱们抓紧把制砖的设备换下来,厂里机器陈旧,反复出问题,已经修了好几回了。”

    刘汉国是热心的,也是打心底爱着红星厂,东风厂开始上了新的生产线,日夜不停地开动着机器,他能不心急吗?

    乔荞愣了半天,摆在她眼前的现状是带领红星厂走出困境,找出新路子,而更换新设备已经迫在眉睫,不换拿什么来生产,总不能回到原来的手工作坊吧。

    钱呢?

    钱呢?

    钱在哪里?

    她沉默着坐下来,突然后悔没有拿刘梅英的钱。

    刘梅英是自己的闺女,拿她的钱合适,就当借来用用,问题是,乔荞知道这笔钱不是借的时候,比红星厂更大更可怕的困难还在后面,冬天一过,羊万福会按照借款合同来要债,红星厂可是抵押给了羊万福的!

    “我和你考虑的一样,咱得把设备换一下,一方面抓紧更换设备,一方面提高工资想办法留住原来的职工,也要抓紧招新的工人。”

    乔荞掩饰着心里的焦虑,说话很平静。

    “那——”

    “我去想办法筹钱,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她没顾得上喝口水又骑车出了厂门。

    去哪里找钱?乔荞硬着头皮想去镇上的信用社试试。

    敲开信用社主任的门,乔荞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走了进去。

    “哎呀,这不是乔厂长吗?今天怎么上我这里来了?”

    主任肖明权笑呵呵地站起来和乔荞握手,不光打量着她蜡黄的脸,还打量着她手中的包。

    “好久不见你,今天过来看看你,难得肖主任还记得我。”

    乔荞脸上堆着笑讨好他。

    两人在县上开会时见过几次,那时乔荞正值风光无限,她对这个两眼色迷迷的中年男人没啥好感,当时对他淡淡的。

    不想今天却来求他。

    肖明权从乔荞进门时的一瞬便明白了她来做什么。

    他是信用社的主任,掌管着国库里的钱,也掌管着这些钱能借给谁,在枫城平原上,没有人不巴结他的。

    他从乔荞憔悴的脸上嗅到了一个人衰败的气息。

    他知道这个女人曾是枫城县上的红人,女企业家,女强人,上过电视台,上过省日报。

    当然,他已听说过她承包工程触了霉头的事,也听说过红星厂每况愈下的消息。

    镇上和周边村里的一些厂子都在信用社开了户头,肖主任摸得清那个厂子效益好那个厂子效益差。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乔荞从包中拿出了两条香烟,动作熟练地塞在肖主任的抽屉中。

    “你看你这是干嘛呀,咱们是熟人,这么客气干嘛。”

    肖主任脸上装出了生气,油亮的胖脸呈现出孩童才有的稚气。

    “熟人才送你的,以前走动得少礼薄了些,你莫笑话,以后会常来,就怕来得勤了你嫌烦。”

    乔荞的话很婉转,肖明权听得懂,他心领神会,端坐在办公桌前问道:“是不是有了经济上的困难,要在我们信用社贷点款?”

    听他问得认真,公事公办的样子,乔荞有些欣喜——以前她顾忌着工程失败、马小国的借款、红星厂的下滑,以为银行会拒她千里之外,没想到今天来对了。

    “肖主任真是好领导,能体贴我们这些民营企业的苦衷,我是想给厂里换一套新的生产设备,资金有点紧张——你可能听说了,我今年在渭东承包了一处工程,钱全压在那上面了”

    “说吧,你需要多少?”

    肖明权不想听她解释太多,他很欣赏这个女人的诚实,当然,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我想着有二十万——不,有三十万最好,宽余一点好把生产再扩大一些,你看能行吗,肖主任?”

    乔荞想到的不光是红星厂的发展,她还想到的是马上要偿还的债务。

    “你有抵押就好,只是你不是红星厂的法人,委托管理的身份不过也行,太多不好批,二十万也是可以的。”

    肖主任答应得很简洁很明了。

    乔荞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她很想握着肖明权的手说一些感激的话,又觉得这样有失分寸,她诚惶诚恳地站起来,刚要表达谢意,听到肖主任说道:

    “你看你,说来办事就办事,还说来看我,你呀,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一笔钱,审批可是上头的事,关键的领导还是要走动走动,看你忙前忙后的,不如我替你出面去求情说话,不过,这得花不少人情礼呢。”

    乔荞赶紧说道:“那是肯定的,总不能让你空手去见领导呀,我都准备好了,肖主任你看够不够?不够尽管给我说,这点钱我还是预备得起的。”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币,轻轻递过去,看到肖主任笑得眼睛都冒出了绿光,他将钱接过,摸了一下厚度,满意地放在了抽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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