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庄河滩。
乔荞家中。
天已黑透,窗外北风呼啸。
刘若男端着一碗面条,里面窝着两个荷包蛋放在了乔荞面前的炕桌上。
“娘,你得吃点,要不我来喂你吧?”她小心问娘亲,不忍心看娘那张哀伤浸染的脸。
乔荞摇了摇头,她望着屋子里的孩子们,刘希望在默默流泪,刘月和刘星跟着抹泪,只有刘若男强作坚强。
幸好刘梅英不在,她生完孩子刚刚出月,乔荞断了手指被送到县医院,刘汉国等人要通知刘梅英和陈耀祖,被她拦住了。
她不想让刘梅英知道这种事,她知道陈乡长听说后一定会嗤笑自己,她也不让刘汉国告诉二闺女刘招弟和三闺女刘盼弟——刘阳和刘盼弟都在外地上学,乔荞不想让孩子们担心自己。
县医院接不了断肢,省医院也不能。听说首都大医院有拉断肢的,问题相隔千里,就算回天有术也是来不及了。
大夫给乔荞包扎了伤口,要求住院打吊针。
乔荞坚持回去,她知道自己死不了,砍断一根手指头哪会死人,想当年刘二柱被制砖机压碎了左手,他不是好好活着吗?
她第二天就和刘汉国几人回到了大李庄。
在家休息了一天,她去了红星厂,伤口在肆意疼痛,乔荞的心也在阵阵作痛。
红星厂停产,机器被张正强搬走,窑里的砖瓦已熄火出窑,剩下的工人们眼巴巴地盼着有人来拉砖瓦,卖了好拿到自己的工资走人。
“娘,你吃点吧,你不吃饭,我和弟妹们心里难受”
刘若男的眼泪在眶中打转,她在镇上上高中,娘剁掉手指头的事在学校哗然传开,同学们私下议论纷纷,他们看刘若男的眼光充满了讥笑和诡异。
她知道刘希望、刘月和刘星同样受到这样的待遇,以前他们都以娘为骄傲,现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娘欠了别人的债,还不起钱才剁掉了手指头。
刘若男的心里既难过又愤怒,她幻想自己快快长大,长大后挣钱帮娘一把。
“我自己吃,你们去写作业吧。”乔荞用右手拿起了筷子,为了让孩子们放心,她必须把这一碗饭吃了。她从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了悲伤的恐惧,这让她的心更加难受,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失败的母亲。
刘若男和弟妹们出了堂屋。
乔荞吃完了饭,再喝下大夫开的一把药片。
断指上的纱布被渗出的血浸透,疼痛如针扎着她的心,她咬着牙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月牙挂在黛蓝色的夜空,月亮的旁边,一颗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对乔荞诉说着什么。
“小国啊,要是你活着多好啊,你活着可以为我挡风遮雨,可以为我擦擦眼泪,可以给我暖暖身子你怎么狠心丢下我走了啊,要不是为了这帮孩子,我也随你去了啊”
乔荞潸然泪下。
她知道余生只能依靠自己努力活着,砍断一根手指不过如此,活着的痛她须得独自承受。
眼下要做的,是抓紧再借一笔钱,砖瓦厂要生产,得有机器运转啊!
剁了手指赢来了时间,她必须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想法购买设备,卖掉出窑的砖瓦,紧接着筹备姚麻子的钱
没有盼来买砖瓦的客户,却等来了兴海煤矿的大管家羊万福!
“想不到乔厂长还是一位大义凛然的女革命家啊,你这断指抗债的故事都传到了周府,我今天特意来看望你这位女英雄,怎么,不欢迎我吗?”
老羊抱拳作揖,脸上有着深刻的嘲笑。
乔荞知道他来做什么——听说红星厂被人搬走了设备,羊万福一定等不住了。
他是来讨债的,虽然没到期限,但他一定有百般说辞。
“羊会计,让你见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女英雄,苟活在世的一条狗而已,今天你来是为了钱的事吧?”
乔荞单刀直入,嘴角溢出冷笑。
老羊蜡黄的脸保持着佛祖的慈悲,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我不能不来呀,东家一听你这厂子都快关门歇菜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加上利息可不是小数目,我能不来吗?我这一来也好心中有数,看你这光景,即便到了三月你也还不上钱,不如——”
他停了话,眼睛扫视着乔荞。
疼痛。
钻心的疼痛!
伤口象被再次撕裂,鲜血汩汩流出,乔荞的眼中销烟弥漫,她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骷髅向自己包围过来,要活活掐住她的咽喉
“羊会计,做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们有言在先,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才刚到十二月份,离三月还远着呢!”
乔荞的眼睛迎向他,勇敢对视。
“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替你发愁,红星厂都成了一具空壳,你拿什么生产经营?再说了,你为什么砍了自己的手指头?你借了别人足足二十万!是因为人家逼着你还钱,你拿不出来才恫吓人家,你看看——你看看,乔厂长,你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手,谈何三十多万呢?你没有看清自己的情势,雪上加霜,屋破逢雨,你大势已去了!”
老羊声音尖利,用手拍打着膝盖,他毫不留情剥掉了乔荞身上的最后一层自尊。
“你不用操心其它的事,也不用担心我还不了你的钱,羊会计,你只管三月底来收账就是了!”
乔荞的话透着寒意。
老羊脸上的笑顿然消失,蜡黄的脸皮紧贴着颧骨,他站起了身,佝偻的腰身尽量伸直。
“你莫要在我面前逞女丈夫,我见得多了,你别忘了你在借款合同上是拿红星厂做了抵押——你抵押的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砖瓦厂,不是一个空皮囊!所以我今天来是给你把丑话说前头:红星厂要是在十日之内不恢复生产、不恢复原样,它可不是你姓乔的厂子了,它得归兴海煤矿所有!”
“凭什么归你们!你敢这样我就报官,我就不信没有了王法!”
乔荞拍了一下桌子,手心震得生疼,疼痛从右手传递到左手,断指的伤口像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好啊,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你总算是提到王法了,真好,我巴不得依法讨债,依法办事,你去报官——快去,我倒要看看你拿着李家的厂子私自做了抵押,还有脸说王法二字!”
老羊咬牙切齿的样子丑陋如一只干瘦的蛤蟆,他的话如一把利刃扎在了乔荞的心头。
是啊,这是李家的厂子,李光明的厂子,李光明让她代管,但没有让她把厂子做借款抵押!
她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任凭全身疼痛,任凭鲜血纵横,任凭最后老羊这根定海神针将自己活活压在了幽暗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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