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正色,“都退下。”
众人闻言,纷纷各自领了自己的水和食物走开。而那车夫也回到了车旁边。
王后背对众人,来到扶桑树前,双手合十,眉头微微皱起。
我的儿子,他若是不能成为太子,只有一个原因。
他是秦楚联姻的血脉。
如果是过去十年,扶苏作为他楚国公主的子嗣,一定会被顺理成章地拱上王位。
可是如今,秦国要吞并楚国,不需要再和楚国结盟了。
而扶苏这个秦楚联姻血脉的身份,却成了他立太子的最大阻碍。
因为扶苏随时有可能被楚人血脉的势力拱上秦国的王座,而这会威胁到大王。
在过去二十年里,秦国王宫里,接连换了四位国君。
每一次储君继位,都是朝堂之中权力明争暗斗的结果。
一方势力大,就推举代表他们这一方利益的公子登上王座;一方利益受损,就要借助代表他们这一方利益的公子夺嫡、夺权。
楚国王宫,也是如此。
为什么上天要让她生来是楚国的公主,随后又让她嫁给秦国的大王?
而身在秦国的王宫里,兄长却又要让她担负起保护楚国的使命。
而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捉弄她。
自己爱上了秦王,还和他生下了扶苏。
楚国的势力最近一直在蠢蠢欲动。
因为昌平君发现,他与一众楚国外戚联手帮助坐稳王位的嬴政,如今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不愿意再听他的命令了。
昌平君屡次提议拜扶苏为太子,大王每一次都回绝了。
而每一次回绝,对扶苏来说,自然都是一种否定。
作为一个母亲,她很清楚,扶苏只是嘴上不说,但是他一直都非常在意太子之位。
甚至于他一直觉得他不能成为太子,是因为他的君父不认可他,总觉得他不够能力。
事实上,如今扶苏被拜为太子,才会成为众矢之的,陷入危险的境地。
嬴政这么做,也是在保护他的儿子。
自从吕不韦倒台,朝中新晋升的军功世家便蠢蠢欲动,这对楚国非常不利。
和他同样身为楚国血脉,可是却一直身在秦国的叔父昌平君,他是反对秦国继续搞这样的扩张争霸战争的。
他如今正是丞相,手中颇具实权。
嫪毐之乱,大王血洗王宫,彻底掌控了宫里。宫内里里外外所有的眼线都被清洗了一遍。
可是王叔昌平君,他在这个过程中,却也趁机掌握了朝中大权,朝中多是他的党羽。
当初吕不韦在世时,大王重用他。
如今吕不韦被扳倒,大王似乎不满足于昌平君权势过大,有意重用提拔王绾、隗状、赵高等人。
叔父最近本就想要再提让扶苏立太子的事情。
如果这个时候,他听到这個消息,一定会忍不住动手的。
只是自己太了解秦王了,他们越是想要用立扶苏为太子来稳固他们的地位,大王越是不会让他们得逞。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力斗争中,只有扶苏是牺牲品,处在权力的漩涡斗争之中,他年纪还太小。
不知道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要利用他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他一向秉性温良厚重,平日里最是驯顺,如今竟然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可见不能被拜为太子,对他来说一直是心中不平之事。
作为嫡长子,却因为时局错综复杂,不能被立为太子。
熊氏皱着眉头,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为秦国的子民祷告上天。
这次他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恐怕要在外面惹出不小的议论来。
案前摆放着祭品,周边都是侍卫林立。
此时大王已经在祭坛完成了祭祀天地的仪式,又与王绾等人在郊野议论国家大事。
方才王后还看到,丞相带着一大帮三公九卿率先驱赶车马离开。
王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桑田之间,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处穿着黑色冠服的男人。
大王啊大王,你那么英明。
为什么在扶苏的这件事上,却让我们扶苏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你让他以后怎么办呢?
……
午后,王后的车辇随着秦王的车驾一起返回了宫中。
扶苏则在椒房殿等着她的母亲。
心知罚父亲的宫人前往永巷,此事怕是已经闹大了。自己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估计要不了多久,嬴政也会把自己叫过去问话。
想必此时赵高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发配他的狗腿子去永巷,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反应。
扶苏心里打着鼓。
王后双手交叠在小腹正上方,迈着小步跨入椒房殿。
母子两人目光交汇。
扶苏恭敬迎上去,“母君。”
熊氏很生气,她坐在上座。
扶苏便对仆从道,“都退下。”
众人看了看王后的脸色,依着次序挨个儿从侧门走了出去。
“母君,为何不听孩儿解释。生气可伤心肝啊。”
中医认为,人的情绪会伤及五脏六腑。人得时常保持宁和平静喜悦才是。
“母君生气不是因为这个。你要知道,你今天做的这件事,到了朝堂上,将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几天,你就待在宫里,不要出去。就是你君父召见你,我也会回绝。”
扶苏纳闷,“召见便召见。”
“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居然因为一时之气,把章台宫的宦侍发配入永巷。等到这件事,传到宫外,外人会起非议的。”
扶苏不以为然。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非议我吗?”
熊氏一默。
“近日你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乖张,过去你尚且能做到谨言慎行。而今动辄便是发配永巷,贬斥宦侍为罪籍。永巷乃是罪人们居住的地方,混乱不堪。你的行为是抹黑大王,会让大王为难。”
扶苏领悟了。
“原来母君是担忧君父为难。”
也是啊,自己只是她和嬴政爱情的结晶,嬴政才是她的挚爱。
熊氏脸色唰地透红,叫道,“邪言!妄从口出。我要罚伱闭门思过。”
这小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母君在上,这个时候可不能罚孩儿。他们一向欺负孩儿秉性实在,多次出言讥笑我,我今日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母君这个时候惩罚我,外人会以为此事是我错为。”
“宫中人人都讥讽孩儿年至八岁,身为嫡长子不能被拜为太子,我今日一罚,日后众人必定不敢再言此事。倒也省了君父和母君不少麻烦,这也是孩儿一片孝心。母君见怜。”
“若是母君罚我了,此事就全无意义。母君一向仁慈,也不想让那两个小人白白遭受剃头之刑吧?”
熊氏气得坐直了。她难以置信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宝贝儿子如今竟然言语和那大街上的凡夫俗子一样,甚至还有狡狯习气,哪里还有王室贵胄、大国公子应有的风度?
“竖子!是谁教你如此?”
这时,一个黑衣仆人挪着小步,打着赤脚走了进来。他进来时微微扫了一下扶苏公子。
竟然把王后给气着了,真是不多见的场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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