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边那个胖子了吗?坐在磨盘上,被人围着的那个。”
小弟们纷纷凑上前来,一个个眯着眼,弯弯笑,活似秦国刀币的形状。
“看见了,看见了。”
“大哥,还是你机智啊。那個胖子一看就很有钱。”
为首的壮汉,面部有刺字。他望着对面那华衣胖子道,“我敢和你们打赌,那个胖子过不了我一招就要倒地。”
“可是大哥,你别光顾着看那个胖子啊。我看他身边那几个人,可都是练家子。”
“那个胖子,还有那个瘦成麻杆的人,不用计算在内。我们十六个人,对付剩下四个武士,也就是四个人打一个,完胜!”
兄弟几个一听,纷纷精神振奋。
这首领眯眼望着那个胖子,“我主要是看他鬼鬼祟祟的,生怕我们抢他的钱。可见这个人生平必然是干了不少亏心事。若是不打他一顿,这就是天理不容了。”
“兄弟们,抄家伙!”
兄弟们小鸡啄米似地不住点头,“好嘞!”
话说着,几人就在黑夜里闪的没影。
嬴政遮遮掩掩,唯恐外人看到他,打他的主意。实在是行踪可疑。
——
插曲——
在历史上,约莫一百年后,长安城里也有一个皇帝出街微服私访。
他因为身材高大魁梧,容色凶恶,十分蛮横,因而走在大街上散步被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他怕是强盗吧。”
遂被举报。
此人正是汉武帝刘彻
——
言归正传,嬴政和强盗双方距离不过几百米。双方都在肉眼可见范围之内。眼看着那伙黑衣服的人都回家关上门了,嬴政就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柳树下,十分得意地对几个侍卫说着。
“朕告诉过你们。咸阳乃天子脚下,不会有人敢公然犯事的。看,他们撤了。”
那一瞬,嬴政笑得极憨,像是山沟里的母豹子望见小豹崽子时的神情。
几个侍卫也纷纷信以为真。
信忍不住腹诽:方才见了黑衣人,急忙掩面的人,好像是陛下您吧。
侍卫们从来没有和嬴政这样近相处过,一个个激动地不能自已,两腿都在抖。
嬴政,那是一个让全天下人都感到敬畏的名字。
“陛下,您为什么总是说您是祖龙呢?”
“朕一统天下前夕,夜梦一条黑龙,对着朕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嬴政今夜心情格外美丽。这装作平凡人,去观看咸阳壮丁给自己修建的王宫,滋味别样。
“原来是这样。外人都传说这是陛下您在装神弄鬼。”侍卫比较耿直,有话直说。
嬴政没有回答,顿时心中泛起涟漪。
装神弄鬼?他们?他们是哪几个?一共有多少人。
这么说,还有人不相信自己是祖龙。真是无知。
嬴政坐在大树下的磨盘上,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反而越发精神。
“走,去前方走走。”
“大王,那伙人就在前面。我们还是绕行此路。”信阻拦说。
“朕乃祖龙,奉天命下来一统七国。有神灵庇佑,世上无人可以伤朕。”
信作揖道,“话虽如此,凡事还是当稳妥。”
“信啊,这就是你不如高的地方。”嬴政拍着信的肩膀,“你要相信,朕是天命。”
其他侍卫望着嬴政,他们双目澄澈,比夜空中星星还要闪亮。
天高高的,鬼树森森,笔直的躯干像是利剑一般树在地上。远处的坟墓边上,时不时飘来阵阵阴风。
四个高手在前开路,嬴政走在后面,时不时抬头望望天,时不时左看右看。
天上半轮明月,微云若隐若现,似是面纱半遮。新生的枝芽在月夜下,每一油绿的叶子都泛着光。
“朕记得这一带一向人丁兴旺,为何夜间都没有人在啊。”
“臣回去后打听打听。”
嬴政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是赵高,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告诉嬴政说,这都是鬼神提前帮陛下开路的原因。
嬴政挺着智慧饱满的肚腹,大摇大摆往前方走。
只听得一声陶片从屋顶滑落在地,几只猫儿在屋顶飞速地掠过。
武士们训练有素,立刻察觉周围有杀气,纷纷把藏在衣服下面的长剑拿了出来。
“护驾!”
果然,几道泛着寒意的白色剑光打落在地面。
“嘿!”
猛地,几个壮汉从高大的树上跳了下来。夜色下,他们双目凶狠,眼中流露出戾气。
每个人落地之后,惊起一片尘土。这地儿可是黄土直冒的,稍微走的快些的,都能带起一片土来。
滚滚黄土落在嬴政面上,嬴政吓得连忙后退,可是却又感觉腿脚发软,当场走不动,摔倒在了地上。
士兵们还回头望了嬴政一眼。
嬴政赶忙爬了起来。
几人落地之后,二话不说,就从前面持剑疾步冲杀过来,四个武士哪顾得上其他,拼了命提步冲上前,对着来人拔剑相向。
“嘿哈!”
一时间,后方和左右两侧,一同涌现十几个强盗。
他们步履稳健,脚步在黄土之中来回穿梭,就像是鱼儿一样。而嬴政穿着华贵的丝质履鞋,走在这样的黄土大道之上,整个人却步履蹒跚起来。
几名士兵紧握长剑,面对着几个身形魁梧的强盗,目狭长的双目沉静如水。
强盗头目冷笑一声,挥手间,强盗们如饿虎扑食般冲向士兵。
一名士兵怒吼一声,挥拳直击最前强盗的腹部。
那强盗面色一变,急忙后退,另一人上前与士兵格斗。但力道之猛,依然让那中了一拳的强盗倒退数步。
士兵眼中寒光一闪,长剑好似闪电,连环三招已将一名强盗砍倒在地,自己则丝毫未伤。
月下,尘土飞扬着,四名士兵围着嬴政。
率先倒地的强盗嘴里呕吐着鲜血,身中数剑,整个人在地上抽搐吐血。
强盗头目见状,顿时感到这四个人怕是来路非凡,竟然有这么高的功夫。
这些强盗们顿时眼中杀意更甚,纷纷深吸一口气,提着剑直袭士兵胸口。
士兵们目露精光,提着一股气,举剑迎上,两股力量碰撞,刀剑寒光在嬴政面前闪烁。
强盗头目面露惊色,退后数步。战斗愈演愈烈,两方你来我往,剑剑要命,气劲四溢。
六个强盗被四人给砍杀在地,黄土地上浸染着鲜血。土道小沟壑里、小坑洼里,开始堆积血滩。
“大哥——这帮人不好惹啊。”
这时候,一辆马车忽然飞驰走上街道。
“太子,前面有人持械打斗。我们得报官啊。”吕释之十分惊恐,说话间,夏侯婴已经夺过马车缰绳。
“让我来开!”夏侯婴当机立断,二话不说,驾着马车往强盗群里冲!
扶苏坐在马车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阵剧烈的颠簸险些把他摇出马车。
要么打死这帮强盗,立功;要么就等着明天东窗事发,他们几个都等着被革职吧。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夏侯婴反应之快,冯敬都始料未及。
强盗们远看远方来了一辆车冲过来,吓得他们顿时没了战意,纷纷就要后退。
嬴政所带的高手,这下更是气势十足。
嬴政见自己这一方占了上风,怒火早就充斥满他的胸膛,立刻挺胸直腰,挥斥方遒,“全部给朕拿下!”
四大高手得到命令,顿时追击,与强盗们纠缠打斗起来。首领见状,立刻吹起了口哨。这口哨是用鬼树树皮,也就是杨树树皮特制的哨子,西北一带非常常见。
哨声一响,强盗们纷纷欲撤。
但是几个侍卫大嚷,“休走!”
几人再度纠缠打斗。
强盗们,也很讲义气,关键时刻,一个都没跑。
不一时,马车已经赶了过来。
夏侯婴车技精湛,丝滑地从嬴政身边掠过。两匹马拉着车风风火火冲向强盗群,把强盗们全部撞飞在地。骏马高高扬起马蹄,对着强盗的腰腹就是两脚,踏碎脏腑。
夏侯婴一旦撞翻这些强盗,他们就再无撤退的机会。有两个人就要逃跑,忽然车窗里有人嗖嗖嗖嗖连射七箭,两人各自负伤倒地。
“报什么报!看我的。”灌夫把吕释之从车上踢下去,吕释之倒在黄土窝里,不住地咳嗽。灌夫则自己直接跳下车来,张着空拳也要打过去。
灌夫不愧是恒阳宫虎贲卫中第一角斗士,抓起地上一个强盗,一拳上去就打得对方脑浆险些蹦出来,整个人口中鲜血直流。
扶苏的人和四大高手立刻和强盗们一对一缠斗起来,在一番混战之后,很快就将他们制服。
天上的云朵被风全部吹走,天空的镜面上光洁无暇,月亮好似半个大饼,明晃晃挂在扶苏等人的上空,照亮咸阳。
左邻右舍早就听到打斗,一个个纷纷在家里战战兢兢,有人摸黑前去报官。
扶苏这才从车上慢慢走下来。
“这些强盗都是哪里来的?”
夏侯婴指着他们面部刺字,“应该是骊山刑徒。”
随后陈平和冯敬也慢慢从马车里走出来。
方才,幸亏有太子保护他们,否则今天他们要玩完了。
“太子,幸亏车中备了弩机啊。”被太子救了一回,冯敬感激之余非常兴奋。
陈平却道,“今日这事情恐怕闹大了。”
灌夫打完了人,熟练地把这些人拿绳子、衣服捆绑住手脚,一个个丢在一旁的猪圈里。
夏侯婴和吕释之也在帮忙。
只是几人忙来忙去,忽然发现方才那几个和强盗交手的布衣纷纷不见了,回过头来见到他们拥簇着一个身形臃肿的人急忙撤退。
神似……苍穹最南边住着的黑白两脚兽。
“鬼鬼祟祟的!”
“那几个!给我站住!”
灌夫大喝两声。
陈平本想出言阻拦,想到自己身份不够,没有说话。
众人都望了过去。
只见四个持剑高手拥簇着两个人快步离开,一人身材臃肿肥胖,一人身材高瘦。
“吓死我了,看背影还以为是皇帝陛下和尚书令呢。”冯敬忍不住吐槽。
灌夫望了冯敬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嬴政和信均不敢回头。万万没想到,来救他们的人居然是扶苏……
“我家少主人救了你们,伱们咋不说声谢谢就走呢。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强盗,你们不报官吗?”
灌夫大声嚷嚷着。全场就属他会说话。
“胖子休走!你都不谢谢你恩人,算什么大丈夫?”
扶苏沉色,给灌夫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谁让你这么说的?这不是要把我今夜行踪大白天下吗。”
灌夫望着扶苏,“少主,他们杀了人,这是犯法的啊。”
“我们不也杀了人吗?”
“我们这是除暴安良啊!”灌夫大声说着。
这时候夏侯婴也道,“少主,看他们行事鬼鬼祟祟,指不定也是大盗。还是把他们留下为好。”
扶苏无奈,“你们几个,赶快去问问看。”
扶苏说着,就回到了马车上。
灌夫和冯敬急步追了上去,非要看对方到底什么人。
“赶快回过头来。再不停下,我可就报官了!”
侍卫看嬴政今晚又要丢脸了,为了维护他的颜面,四个人手挽手,硬是拦在嬴政身后,不让几人过去。
他们距离马车只有几步之遥了。
“快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要动手了。”
只见那胖子听到这话,停住脚步。再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转过身去。
他两手叉腰,双目瞪着灌夫和冯敬。气势非凡。
只是脸上落满了黄土。
月色下,灌夫和冯敬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后,双双后退。二人互相依偎,瑟瑟发抖。
“把太子给朕叫过来!”嬴政眼见事情败露,立刻气势汹汹,俨然成为了正义的一方。
扶苏正坐在马车里,等着冯敬他们处理完事情自己好打道回宫。
陈平对扶苏说了几句话,“太子今日和这帮强盗械斗,改日必定传遍咸阳城。太子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我除暴安良,百姓自然嘉赏我。”
“太子国之储君,半夜出宫,传出去外人如何想太子呢?”
“那你说怎么办?”
“今夜之事,只是太子护卫夜里出行所为。和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陈平愿意给扶苏扛下这一切。
“也好。”
这时候,灌夫和冯敬两个人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吕释之纳闷,“像见了鬼一样。”
冯敬见到扶苏,附耳说了几句。
陈平看到扶苏神色稍变,随后二话不说下了马车,像奔赴刑场的犯人那样走向另一边的马车。
马车内。
嬴政对扶苏进行了友善的眼神交流后。
“身为太子,大晚上不待在宫里,纵车而出,成何体统?”
“父皇。您不也出来了吗?”扶苏抬眼望了望嬴政,鼓起勇气问。
“放肆!”嬴政板着面孔,“朕出来那是巡视治安。你呢?玩物丧志。”
“儿臣出来是为了看看少府有没有把父皇的行宫给修建好。”
“那你还真是关心朕啊。”嬴政咬牙切齿说着。
两人互相望着。
良久,嬴政出言道,“不管怎么样,一国储君半夜微服游街,不成体统。不过朕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今天就饶过你。”
“朕给你机会,让你将功折罪。今天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处置了。你知道怎么办吧?”
扶苏呆了一下,这未免太强词夺理了吧。
看着扶苏犹犹豫豫,嬴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也不想这件事让你母后知道吧?”
扶苏闻言,顿时双目坚定,“儿臣绝对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臣的属下已经包揽了所有。请父皇直接带着我回宫吧,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就好。”
嬴政没有多想。
“可。”
扶苏下车给几人交代了几句,随后对着几人郑重其事交代说,“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可对外透露一个字。”
四人震声答应,“太子尽管放心。”
就这样,扶苏搭了嬴政的顺风车回去。
因为车上空间有限,扶苏只能坐在一边。嬴政身材魁梧肥胖,坐在主座上。
父子俩坐在一个车里,谁人都不开口说话。
扶苏百无聊赖,看到车上有一串玉环,忍不住拨弄。
“这玉质地不错啊。”扶苏将玉拿起来,肉眼看到这玉环内部没有半点杂质,质地极其上乘。
“确实。那是朕的衣带配饰。”嬴政说着,把自己的玉环给拽了回来。
这下扶苏明白嬴政为啥会被打劫了。
月下,在石板和泥土混合铺就的道路上,一辆马车沿着驰道往王宫走去。
车中空气一度凝固。
嬴政说道,“咸阳城中,居然有盗贼。朕回去后要下令严查。”
扶苏低头望着脚面。盗贼是打击不完的。盗贼不是生下来就想要去做盗贼,都是被生活逼迫。真要治国,就治本。
“你似乎有话要说。”
“臣没有。”
扶苏坐在马车里,有些困倦。隐隐约约之间,他听到嬴政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你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但是在朕驾崩之前,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太子。”嬴政难得的拍着扶苏的肩膀,就像是小时候嬴政和扶苏谈论纸张的制造那些事时。
“我并非不支持父皇建立皇帝制度。如果是我,我也会在全国推行郡县制。但是不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扶苏还是鼓起勇气,和嬴政说了他的真实想法。
嬴政望着扶苏,明显愣了一下。
“天下,太乱了。一旦用你的方式,那些本来就束缚不了自己的人,只会得到更加合理的借口自相残杀。”
“你并不了解黔首。黔首们比贵族更看不起他们自身,黔首们互相倾轧。他们不会去讲什么道德的。”嬴政捋须说着。
扶苏则道,“其实……我很欣赏《德道经》老子的观念。物极必反。当情况乱到了极点,纲常礼法全部被废弃,百姓们自己深受其害。他们自己就会期盼一个道德社会。当百姓们饱受战争之苦,他们自己就会期望和平。”
嬴政叹了口气,“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善良。就像皇后一样。”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本章完)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3_23435/36778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