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应该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希望妹妹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睐,早日有个孩子傍身,就没有今天的这回事了。
如果自己不开口举荐的话,妹妹根本不会卷入这件事来。
吕泽在值守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几句话。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难道,这就是缭经常讲的,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我本来是想去让我的妹妹在宫中能够依靠,得到皇帝的宠爱后生个公子傍身;可是以这样的目的为出发点,最后却把妹妹卷入到了一场宫廷利益斗争之中。”
“吕泽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妹妹。”
吕泽发自内心地担忧自己的傻妹妹。
这时候,吕释之蹑手蹑脚,轻飘飘地来到吕泽边上。
“大兄,你想什么呢?”
吕泽被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且阴森森诡异怪笑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可是他很稳当,站如青松,只是眼睛快速闪动几下,周身则全然不动。
吕泽只是用眼睛定定地望着吕释之,吕释之被吕泽这淡定的气场,超然的心态给慑住了,一时间全然不敢再上前。
“将军?”
吕泽还是一脸冷漠,“来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吗?”
吕释之知道他大哥其实不太容易心里藏事,看这忧心忡忡的表情,紧紧皱成两个疙瘩的眉头。
吕释之小声地说,“可哥你都半个月没回家了。”
吕泽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家人,一时间又有了信念信心,他必须要让自己强撑下去,保护好他们。
“我半个月没有回家,你们最多是担心我出什么事罢了。陛下最近给我交代了一些很重要的任务,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吕泽皱着眉头,十分深沉。
吕释之望着大哥,一股心酸在心田漫过。
外人都很羡慕他吕释之,说他的哥哥得到皇帝的重用。
就因为自己在朝中有人,所以大家都礼让他,没有人欺负他。但是其实,自己的才能并不高,只是自己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坏人罢了。
吕释之心里腾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他没什么大的能力,也帮不了大哥。
“别让阿父担心。替我多陪陪父亲吧。”吕泽又重重说了这句话。
“放心。”吕释之摸着脑瓜,“我怎么听人说,阿雉怀孕了啊?”
吕泽听了,只是很谨慎地说,“不要对外声张,更加不要对外炫耀,这件事,你知道后告诉父亲和阿嬃就行了。”
吕释之闻言,那自然是兴奋异常,就差原地跳个三丈高。
“竟然是真的!”
吕泽黑着脸,定定地望着吕释之,“宫里,怀过孕的女眷,多了去了。但是迄今为止,陛下的孩子还是很少。”
吕释之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像是这么回事啊,那是为什么呢?”
吕泽将自己的剑,向前横了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吕释之全明白了,他脸色微微发白。
“女人和女人之间,鸡毛蒜皮一点事也能值得双方大打出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是为了争夺宠爱,争取得到生公子的机会。剩下的话,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了。”
“我也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就怕有怀孕的机会,却没有生下来的机会。”
吕释之一时间吓得手舞足蹈,“大哥,别说了,别说了。我回去之后,干脆谁都不告诉了。”
吕泽不说话了。他什么都好,就是乌鸦嘴。这话委实不应该说出口,吕泽一时间心头曾曾曾曾地乱跳。
“要我说,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在旁边看着吧。日夜巡逻,保护阿雉,不管是男是女,这可是阿嬃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让顺顺利利的。”
吕释之终于提了一次极其有用的意见。
吕泽欣然点头,“你为人比较活泛,就你去办这件事吧。”
“好。”
——
吕雉怀孕的事情,对于吕家人来说,本来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喜事,他们只是希望妹妹在宫里能够有个孩子傍身。
但是这种美好的愿望,所有的家人都对亲人有的最简单的美好愿望,这种本意是为了家人好的愿望,却往往把家人推向另一个深渊。
找到一个伴侣,两个人过日子,就真的能够更加幸福吗?
生个孩子,夫妻老了就真的有依靠了?
吕雉,固然历史上有着无限的光环,可是她作为一个人来说,还是照样有着七情六欲,照样有着男女人间俗事的烦恼,照样要面对亲子夫妻关系。
只是此时的吕雉,对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信心,又或者说,吕雉对她自己充满了信心。她相信幸福和快乐,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这宫廷里灰暗无趣的生活,终于走到了尽头。她迎来了光明。
在浮兰殿里,吕雉坐在竹席上,静静地望着高天上飞来飞去的云朵,她那年轻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喜悦。
绯红的脸颊,就像是清晨斑斓的晨曦照射在宫殿地面上那般,滑溜溜的石砖上泛着饱含希望和美好的霓光。
吕雉沉浸在幸福的爱河里,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皇帝来看她和他们的孩子。
当一个人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美梦,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一个巨型深坑。
此时的吕雉沉浸在一个幸福美梦之中,只是偶尔她也会对未来感到担忧。人怎么可以这样幸福呢?今日这般幸福,就怕是日后要出什么大事,我还是理当节制,不要太高兴的好。
将这些好的运气缓缓攒着用,免得等到了人生的低谷之中时,自己又要过着十分悲酸辛苦的日子。
毕竟过去在宫廷之中生活的阴霾,还是时不时地萦绕在吕雉心头。
怀孕固然值得欣喜,可是皇帝交给她的任务,也让她为难。出于对孩子的考虑,吕雉想要拒绝这件事;
可是另一面,吕雉却又想着,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从未曾有施展的地方,如果错过这机会之后呢?从此做个只会相夫教子的女人吗?
像是阿母一样,一辈子勤勤恳恳,可是等到身故后,父亲立刻就想着要再娶一个妻子。
更何况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女子,她们也怀着孕,但是不照样还要起早贪黑,受累受苦受重吗?
为什么女人总是想着,把自己的人生托付丈夫、或者儿子呢?
我恐怕,一切还是都要靠自己。
吕雉最终说服了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推辞掉。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感到厌恶痛恨这宫廷。
在她怀孕的消息在宫禁之中被传出去后。
很多过往都不认识的宫廷大小内务官员,还有众多在朝官员,都托宫女一起给吕雉送礼。
看着这浮兰殿里,堆积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都是珍贵的金银玉器礼物;
生活起居上,也有了明显的改善。原先每天就是最多两道肉菜罢了,现在则好,居然上了鲍鱼、鱼翅。
这可是大秦,能天天吃上鲍鱼的人,全天下也那几个人。
经问,吕雉这才知道,她的厨房里来了更多更好的厨子;
之后内务送上了更多华贵的衣服不说,衣服质地也全部都变的更好。
吕雉忍不住问,“那些新来的庖厨,还有这些衣服,都是陛下的意思吗?”
吕雉没记得扶苏给她说要送这些名贵衣服,还有厨子的事情。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但应该也不是陛下。”
吕雉定睛一看,原先的宫女都被换走了,现在的是一个看着没有什么生气,说话连头都不敢抬。
而之前的宫女说话都是站着对她说的。
人,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真的会受法律约束、道德约束的人,能有多少个呢?大家所担忧在乎的,无非是会不会被惩罚而已。
只是可怜有些人一直活在自己的观念里,认为这个天地宇宙自然人生,一切都是按照自己观念里的秩序有序运行的。
若是世界上所有生灵都能够按照一定的顺序有序进行,那么人间得少多少罪孽恩怨。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从吕雉得到扶苏第一次宠幸开始,吕氏一族就已经开始站在了权力容器的边上。而权力的毒药,稍有不慎就会漫出来,即便是靠在容器边上,也能受到熏习浸染。
现在,吕泽受到皇帝的信任,吕雉又怀了孕。
宫内和宫外,开始权力互补,强强正向增益了。
现在不仅仅吕雉的待遇变好了,而吕泽也因为妹妹有了孩子,因此得到更多人的敬重。
陈平一开始都不甚注意吕泽,认为他未来不过也就是做个卫尉,一辈子在宫里当差这种。他认为自己只需要和对方不交恶就行了,但是也不可交好。
结果吕泽因为吕雉怀孕的事情,迅速成为宫廷红人。
这件事,违背了吕泽本人自己的意愿,他不想让自己出名,更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成为众人的焦点。
人红是非多。
一旦一个人过得太好,别人就乐于毁灭他,因为他们只想让自己过得好。
吕泽就是因为太懂这些事,所以坚决地不想出名。
扶苏也不想让吕泽出名,他有他自己的政治目的。吕泽很重要,扶苏不希望他被人渗透。
可是结果却和扶苏一开始期待的不一样。
事情已经发生了,扶苏也没有办法。
而另一边,兼任宫廷郎卫管理的中车府令夏侯婴,他的人生也开始越走越顺。
一开始确实有一些小人想要给他一些教训,好在夏侯婴懂得该曲则曲的道理,夏侯婴没有因为自己升任高官就看不起那些卑贱小人物,反而对他们的故意侮辱讥讽忍了下来,因此得到了小人物们的敬重。
某些人大概永远也不知道真相,卑贱本身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分别。其实每个人从来都是那个最平凡的,最实在的。
而当人们的心里产生了高低贵贱的分别之后,有些幸运的人能够做到处之泰然,得闻正法,甚至最强者比如颜回,一箪食、一豆羹,回也不改其乐。
可绝大部分人还是会走向心理失衡,当处在高处就会鄙夷低贱,处在低贱之位就会恐惧仇恨强者,因为他们的不幸都是强者造成的。
从而好把自己从事情本身里剥离出去,得到道德上的解脱,从而能够自在从容的生活。更深一步,排斥因果轮回之说。
不过因果轮回这个东西,它可不在乎你相信还是不相信。
因果轮回是宇宙天地的法则。天行有道,不为尧寸,不为舜亡。
真理是这样的,只能被很少数的人所接触、理解。
总之,在一番折腾后,中车府令没有选择用狠厉的手段欺负回去,反而像是大地一般,任由别人朝着他扔来脏石头,泼污秽,但是他始终保持大地的本性不变,经过风吹日晒,自己又会恢复原状。
夏侯婴过关了。
这位新的中车府令,由此得到了整个咸阳宫上下守卫、宦侍的敬重。
因为他真的比赵高那个坏逼好太多太多了。
得到一些人的厌恶畏惧,很简单的事情;能得到整个后宫的厌恶畏惧,那不是一般坏逼能干出来的事情。
得到一些人的敬重,不容易的事情;能得到整个王宫的人的敬重,那是比得到整个王宫的人对他厌恶排斥畏惧更难的事情。
而我们的夏侯婴,他就做到了这样的事情。
准太子曜,听闻父亲身边的臣子,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曜自然而然佩服这些人,想要从他们身上学些东西,这样以后他也可以像大父、父亲那样,得到众人的拥护,臣民的爱戴。
从扶苏继位以来,整个后宫、朝廷里的大毒瘤被打击过后,风气渐渐开明,不会再有什么坏人再出现了。
不知道对于曜来说,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是幸运的事情,还是糟糕的事情。
一个人看不到黑暗了,他如何学会对抗黑暗呢?
曜恭恭敬敬地去请教夏侯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夏侯婴望着年幼的公子曜,他宽大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卑职不过识得几个字,没有读过什么书。恐怕没有什么大道理能够教给公子。”
“无妨。直言耳。”曜摇头晃脑,装作大人的模样,看着小孩强行成熟,婢女都忍俊不禁。
夏侯婴也嘿嘿笑了,“公子,做人心胸要宽广,不要什么事都往心里去。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不好的人,不好的事情。但是请公子一定要时刻谨记,我们要学的事情不是和这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情对抗,而是要让自己能够顺利过关。”
“重点不在于他人,而在于自己的选择。比如地上的泥坑,如果公子把泥坑当做障碍,那可就过不去了。可如果公子把泥坑当做阶梯,只要不畏惧泥泞,趟过这个关,公子不仅仅能够顺利过关,还能得到奖赏。”
“夏侯婴是个粗人,面对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不是被别人牵着走。”
“即便是选择一个对的人跟随他,但是那也是自己的选择。”
“不要被环境所改变,但是要顺着环境做该做的事。”
“而且公子要记得,听完我说的话,就忘记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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