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修仙的事情,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此处,陈平理当羞愧。要不是他出力,秦始皇哪能修仙短短半年惹得天下人人都想要让他下台呢。
“朕觉得理当顺水推舟,借势将一些在过去被国家和官府垄断的知识内容一并下释天下,不再为某些人所专门垄断。”
缭、王绾二人点头应允的同时,都对皇帝投去佩服的目光。
在他们两人心目中,扶苏最让他们感到佩服的就是那种面对危机时的处置能力。
一件人人都认为很糟糕、很负面的事情,到了扶苏手里,就成为一个绝佳的契机。
反正扶苏总有办法,能让危机变成转机,能把最坏的情况变成最好的情况。
天如果塌下来,别人都哇哇大哭,咱们的二世能顺着这天塌下来的颓势,干脆建一个人间水帘洞还能在里面修行。
冯去疾可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可是陛下,开了这扇门,玄门中人,还能够受国家约束吗?”
“开了这扇门,不就是为了让国人有机会不再受俗世的束缚得到解脱?”二世回答。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那些人得到了术数为非作歹,至于得到了法术,那更是不受国家的约束,如果他们的力量过大,威胁到了朝堂,到时候陛下打算怎么办呢?”
结果,不等扶苏摇头,缭站出来说,“老天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
“不管是法术还是术数,不管是占星还是丹道,都是一样的。”
“心术不正者,即便是名师教导,学来的东西也一定是不纯正的。只有德行深厚,愿意为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人,才能学到精髓。”
“从上古时代,就已经是这样了。邪不压正,只要朝廷是正,朝廷就会赢;如果朝廷不义,那么就会有人推翻它。”
“永远记住,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
“君子得法,德行深厚,势必日益精进,早晚大成。小人得法,势必为了谋取一己之私,不顾义理,早晚要遭到反噬。”
“丞相完全不必担忧这个。”
“其实很多玄门中人,搞术数的算不准无外乎德行不够,所以算出来也不准。老天爷不会给这个机会让他算准的。如果让一个心术不正的人能够算准,那天下才要乱套。”
尉缭一语道出真相,引得冯去疾伸长脖子望着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公然夸赞标榜自己说他之所以算得准,是因为他的德行最为深厚吗?
我怎么不相信呢,就他那副癫狂的样子,吃着太上皇的衣食俸禄,可是又不想要听命太上皇。
每天没事就炫耀自己有多么厉害,可是等到太上皇有所求,他又装作高深,不愿意帮助太上皇。
瞧把他能的,好像朝中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凡夫。
冯去疾一面气呼呼的,一面又咬着牙。
我说怎么家里养的那个术士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算得不准,合着怀有私心啊。
王绾闻言,则忍不住啧啧称道,“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每个人测的都不一样。”
“天机不可泄露。就是这个道理。老天不会把那些东西开放给心术不正的人,只有心怀天下,以维护一方安宁为己任的人才能测的准,可是测得准,也不以为能够说出来。”
“人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是要背负因果的。”
“算了一个人的命,就是要给一个人背负因果。可是现在满大街的人,只要给一点钱就说能够把你的命算出来,那怎么可能呢?”
“有的是歪打正着,有的是揣度心理,有的是胡言乱语。违背天意,最终只能是自食恶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国家的法律惩罚不到他们身上,以亏损自己的阴德为代价,日复一日,迟早暴毙,更有阴司地狱报应。”
【半月前那位街头给人算命结果和邻居摊位女性互生好感,结果惹了官司是非的就是这种情况。非常典型。害人终害己。】
“所以高明的算卦师,非常懂得自己身上的术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以理解为身上背着利剑。剑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帮助一个人,就是改了他的命运,就要背负因果,就要背负业力。”
“所以,真正的占卜高手根本不会轻易卜卦,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是在背负业力。”
“至于那种在大街上一天能够你算几十个的,你自己去想想看,这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善易者不卜。真正的占卜高手早就到了那个不需要占卜只是凭借着坚心二字就能够破除万难、顺风顺水的地步。”
“所以说,福德低的人根本遇不到这种高手。遇到了高手,高手也会自己算是不是和你有缘,然后再考量要不要去帮助你。”
“善易者不卜,善易者也不会穷。真正通达了术数命理的人,决计不会再为衣食住行担忧了。”
王绾倒是好奇了,“照国尉的道理,善易者自己不卜,也不会轻易为他人卜。那不就是说,这卜卦根本毫无意义吗。”
冯去疾附和,“是啊。以我的经验,老祖宗们不会发明一个没有用的东西出来。既然卜卦有这么多的限制,那么为什么祖师爷要发明出来。”
缭一眼洞穿二人心思,继续说道,“我们中国的老祖宗们,不信什么事后总结,一直在琢磨事前预测。所谓趋吉避凶,人之本性。”
“所以祖宗发明占卜,为的就是服务大家,帮助大众。”
“早在上古时期,占卜就已经出现了。”
“那时候部落群居,女子的任务就是在家占卜,男子就是外出打猎。女子通过占卜得出哪里猎物多,自己家里的男人外出打猎会不会有收获,又或者有没有危险需要规避。”
这也就是为什么女人天生第六感强的原因,是老祖宗训练的结果得来的。
“可是现在的算卦师,基本上都是想着要把自己的褡裢装的满满当当,这怎么可能算得准,只不过是害人害己。”
“一个本来为国为民为他人谋福祉的东西,拿去自己谋私利,怎么可能得到神明指引。”
“卜卦那是问鬼神。很多人不敬畏天地鬼神,心地不正,你说招惹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占卜问的又是什么家伙。”
尉缭气急,说的面红耳赤。
冯去疾却身子一冷,卜卦问鬼神……
心术正才有神指引,心术不正的话,那问的不就是……
这么想着,冯去疾冒了一身冷汗。
难怪每次自己家的卦师占卜的时候都感觉幽森幽森的。
“而且,人的命不可以轻易找人算。”
“这又是为什么?”冯去疾又急了。
王绾忍不住说,“冯相别那么急啊,你看你头上的汗都一层了。”
冯去疾面色发红,慌乱地擦汗。
“没办法,今天天气太热了。”
扶苏望着自己的老岳父,也是无语。平时四平八稳的,一谈这个就开始坐不住,好奇他到底占卜问卦了多少次。
“如果一个人福德够厚,自己本身就会遇到德行深厚的卦师在对方陷入困境的时候指点迷津。不如此,平日里积德行善有何用只管做你的好事,其他的根本用不着多想。”
“而如果有些人平日里为富不仁,又或者仗着权势征召有才能的人,也许卦师之前测算很准,但是慢慢地也会变得不准。”
尉缭说着,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缭。
“再如有人不想着提升自己的德行,想要走捷径,基本上要么以损伤自己的福德为代价去换来几年的光景之后开始反噬。”
“又或者就是不懂门道的普通人,越算命越卜卦,越卜运气越差,越算运气越遭。”
“所以,没事不要给人看自己的生辰八字,那是在泄气。更加不要看到一个占卜师就让给自己算命。”
“占卜的核心不在于算你的命好坏,那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真正的要义是去占事情之凶吉。”
“一言以蔽之,是谓卜以决疑。”
“譬如有女子丈夫三年没有音讯回来,她想要再改嫁,但是不知道丈夫在外到底情况如何,这时候就需要占卜以决定。”
“又比如有人家里丢了东西,占卜去寻找失物。”
“这才是占卜的真正用途。”
“也往往是这些专注于占卜断事解决问题的人,因为一切占卜经验都来自于生活,不停地反馈精进,所以占卜能力高超,这也是为什么乡野之地也有易者高手。”
“所以我在想,诚如陛下所说,借着太上皇修仙这件事,不如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顺理成章公开挑选一些善易者,加以培训,随后让他们为地方政府机构服务。”
“其实占卜预测本来就是于天下、于社会大有裨益的方法。可惜一直被人藏着掖着不说,不拿来做善事反而谋取私利,导致国学失传。”
“臣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如果把占卜测算这些真科学引入到刑事断案之中,那么我想天下将没有冤案,没有疑案,没有难案。”
“更有甚者,陛下不是一直想要开采矿产吗?为什么不用占卜术做这些事呢?”
“陛下,剑始终都是那把剑,到底是拿去屠杀,还是拿来护佑一方,从来不在于剑,而在于持剑之人。”
“陛下既然决意放开这些国术,臣以为倒也不必那么着急。不如先做好准备工作,挑选一批德行深厚善易者在太学获得令,随后再由朝廷分配,让他们公开做事。”
“帝国确实是不需要对民众藏着掖着,但是陛下也不能一下就告诉天下民众说,善易者可以帮助大家生活变好。”
“陛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不能盲目就去公开这些事,您得讲究方法啊。就如这善易者,您如果直接公布术,那天下就乱套了。”
“臣私以为,陛下愿意为天下人主持公道,不存利益自己、贪婪无度之心,又贵为九五之尊,承天命,顺天意,就有这个资格做主。”
“让那些善易者公开在官府机构担任职务,每次占卜都要记录,然后将占卜结果用于服务国家政事。”
“如此,一来能够让民对占卜保持应有的敬畏之心,二来民众能够感应到陛下公心为事,势必响应。三来,以民之本性,在看到朝廷任占卜高手为要员,他们就会主动地远离那些心术不正的街头占卜者。”
“如此,陛下就可以达到利国利民的效果,而且有了术数公然为国为民,民众自然而然就会对天地道法感兴趣,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已经生出对祖宗传下来的经典敬畏之心,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去学。”
“等到那个时候,陛下想要施加文教,民众感应到您的心念,做什么都有民众呼应。到那个时候,您再把人来世间最要紧的事情一宣布,民必然信服且行动。”
扶苏那是激动地泪花都出来了啊,他就知道尉缭绝对有真本事,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心意。
“善!大善!”
“就按照国尉的办法去做。”
冯去疾听了半响,意犹未尽啊。
“请教国尉,人来一世,到底做什么最重要?”
不等缭回答,王绾笑呵呵地说:
“修行啊——左相还没有明白吗。”
“明白什么?”冯去疾感觉今天这个三公朝会就像是听天书一样。尉缭会说就不能多说点吗,他就喜欢听这些玄乎的。
“这就是要建立的大同社会的开始啊,公布玄学术数于民,以最合理的方式使用术数,引导天下民众发心反省,走上修行的道路,不要再白白浪费光阴,整日里忙着追名逐利,互相伤害压迫。”
“所谓的大同社会,本身就是人人都是想要做个完人,想要去成为帮助他人的人。如果人人都做到了这个,这个社会就是最理想的社会。”
扶苏首肯,“没错,这就是我想建立的圆圈正义。”
“如果一二个人想要维护正义,那么正义是维护不起来的。可如果,所有人都想要维护正义,那么正义就被立起来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公道了。”
冯去疾听着,再三不住地摇头。
“陛下,这不可能。”
他振着衣袖,浑身都在抖。
“这不可能。”
二世只是很淡定地说,“是的。我知道。所以,大同社会的特点就是,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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