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
皇后正在摇摇篮,一边轻声歌唱,一边摇动拨浪鼓。
有一说一,拨浪鼓是个好东西,从古至今皆有,哄娃神器。
皇后又得到一个儿子,有了两个心头肉的她,相貌变得更加美丽,母性的光辉为她增添另一番韵味。
皇后已然是完全地沉浸在做母亲和人妻的喜悦之中。
夏日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时,黑色如墨的鬓发如乌云一般笼罩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在那微微敞开的衣襟口处,偶尔飘来淡淡的体香。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点也不是虚言。
二世看着皇后,心中莫名升起怜惜之意。
但是他今天来找皇后不仅仅是来做那种事的。
皇帝和皇后一起逗弄着躺在摇篮车里的小家伙,公子慎那对莲藕一般的粉色胳膊从黄色的袖子里伸出来,不住地去勾拨浪鼓。
玩到高兴的时候,四肢对着空气一顿狂踢,宫殿里充斥着幼婴的欢笑声。
皇帝忽然对皇后说,“朕打算,让曜每月花半旬的时间去陪伴在太上皇身边,为太上皇解闷。”
扶苏没有询问皇后的意见,而是直接告知他的决定。
歌声停止了,拨浪鼓也不再摇晃了,殿里的笑声也停下来了。
冯绾绾望着皇帝的侧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时候让冯绾绾联想高山上的尖锐山峰,又或者让冯绾绾想起底下冰窖里被冻起的冰凌。
皇后习惯性地微笑了一下,只是嘴角的肌肉抽搐。
“让曜过去?”
“对。”
皇后脑海里闪过三天前清晨发生的事情。
曜看着自己的嫡亲弟弟,忍不住十分羡慕地说,“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和阿弟一样都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可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弟弟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父亲母亲的宠爱,而我就不同了。”
皇后毕竟是曜的母亲,听到儿子这样的感慨,她的心都要碎了。
稳定,意味着模式化,意味着要沿袭旧的习惯。
大秦帝国若是继续延续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几乎所有的储君都要按照秦始皇、秦二世宫内规范培养模式加以训练。
这就意味着曜未来直到秦二世退位或者离世以前,公子曜每天都要学习学习学习。等他成年之后,又开始等待上位。
这种压抑的培养模式,要么养出来熬过了一切磨炼孤傲冷峻的君王,要么养出来一个扛不住这些事儿,心理异化的废柴。
皇后前不久还在考虑是否要和皇帝开诚布公谈一谈关于曜的教育方式,他认为曜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不应该强加自己的意愿在他身上,时间一久,必然会造成父子二人的冲突和不和。
但是扶苏毕竟是第一次当父亲,哪有什么经验。
经验就是秦始皇过去就是这么当父亲的,把孩子丢给老师,教得好就是自己的功劳;若是教废了那就是老师的过错。
不过扶苏自认为自己这个父亲肯定比嬴政要负责,至少扶苏不打算利用曜,而是把所有的资源和筹码,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以此确保未来的曜能够成为他渴望的第三代帝王。
“只有帝王才能够教导出帝王。太上皇还是太闲了,而曜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每天让曜跟着那些只会钻研经史子集,念诵子曰的夫子们,最终只会把曜变成一个不通情理的书呆子。”
“倒不如把曜送去陪同太上皇玩耍,一来太上皇不会那么孤寂,二来曜每个月都有足足五天的时间,能够和太上皇同吃同住。”
“有太上皇亲自教导曜,我想曜未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扶苏一脸认真地说着,皇后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陛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曜也很开心。这是一个皆大欢喜,两全其美的法子。”
“如果一直让太上皇一个人住在玉真宫,不让其他人陪同,以太上皇的个性,势必要出事;而曜也一直嚷嚷着说什么他的师傅都是书呆子。”
“若是陛下能够开恩,让他们祖孙两每月能够见面数天,我想太上皇和曜一定都很高兴。”
扶苏望着冯绾绾,微微错愕。
皇后的美丽让人时不时让人目眩,至于其宽容大度,也每每让扶苏感到钦佩。
“你同意就好。朕还担心你舍不得曜儿。”
皇后这才想起来,曜把时间都拿去陪伴太上皇了,那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吗。
皇后的手收回在袖子里,那长长的指甲向内窝,像是一把剑一样狠狠地戳着手心。
皇后低着头,背过身去,她甚至都不敢面对。
牺牲她的儿子,去成全陛下、冯氏、还有自己,她是个多么疯狂的母亲。
皇后略带悲伤地说,“有所得,就要有所失啊。”
只是回过头来,她看到扶苏已经抱着公子慎走去了外殿逗弄他了。
皇后望着公子慎四肢张开欢欣鼓舞大笑,心中不免为长子曜更为担心。
她总感觉自己对长子还是太亏欠了,也觉得二世对待曜太不公平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很快,曜就被送去了玉真宫。
诚如之前的预料,秦始皇这种超越人自身弱点的存在,哪会在乎扶苏对他的经济封锁啊,他照样每天高高兴兴吃吃喝喝去了。
在看到曜出现在自己的门口,秦始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谁家的小孩?”
“家父秦二世。”
嬴政眼睛哗地一下亮了,他从座位上冲下去,一把将曜高高抱起。
“好小子,快让朕好好看看你。”
“一年多没看见你了。”
嬴政对着曜那是又亲又抱,曜也从未感受过亲人对他这样的宠爱。
所有人都对他很客气,但是始皇帝可不。
嬴政对曜,那是真爱啊。
父子哪有爷孙亲啊。
“你小子,是不是犯什么事了?”嬴政很快意识到曜来这里很不寻常,黑着脸问他。
曜摸着后脑勺,“夫子上课睡着了,我就在他的鼻子里塞了两只笔,这算吗?”
这下嬴政的大笑更大声了,大到几乎可以掀翻屋顶了。
嬴政带着曜在玉真宫里玩了一会。
“你小子,现在是太子了吗?”
“还不是。君父说要等到我八岁亲自册立我为太子。”曜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
对父亲,曜还是发自内心地崇敬。
因为他的父亲居然扳倒了他的祖父。
祖父是那么强势彪悍,人人都敬畏的存在;而父亲则是人人都感到很亲和的人物。
祖父像是一只桀骜不驯的老虎,而父亲则像是一只隐忍、温顺的绵羊。
谁也没想到,最后绵羊竟然把老虎关在了笼子里。
曜亲自在玉真宫见到威风大不如前的祖父之后,更是对父亲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这时候,苍老的嬴政却摸着曜的肩膀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说了算的事情才算算数,至于旁人说了的事情,不要太当真。”
虽然这时的曜年纪还很小,他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出来,祖父在提醒自己要适当提防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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